第80章 大智(1 / 2)

狼烟晚明 解衣唱大风 2787 字 7个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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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大智

丁世昌是未到午时赶回洛阳府的,大惊失色的戚晓光没顾得上吃午饭便急匆匆跑来谒见寿王。刚才满腹心事也没觉得饿,被朱至洵强拉着坐下,顿觉饥肠辘辘,嗅觉格外灵敏。

戚晓光闻到的异香其实是香菇。

是的,就是我们今天用来炒青菜的那种再普通不过的香菇。

不过,在明朝,香菇的价格……好吧,确切的说,在明朝,这东西根本就没有价格——因为你完全没机会见到!别说普通百姓了,就连知府戚晓光都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东西。

《龙泉县志》记载:香蕈(音“迅”,蘑菇),惟深山至阴处有之。其法:用干心木橄榄木,名蕈木孱。先就深山下砍倒仆地,用斧斑驳木皮上,候淹湿,经二年始间(此处读“见”,疏落、错落的意思)出,至第三年,蕈乃偏出。每经立春后,地气发泄,雷雨震动,则交出木上,始采取以竹篾穿挂,焙干。又有一种适(恰巧)当(在)清明向日处出小蕈,就木上自干,名曰日蕈,此蕈尤佳,但不可多得。

各种菌类生长所需要的不同温度、湿度、水分、光照、养分、酸碱度等掌控调节,在今天轻而易举。但在没有科学栽培技术的明朝,香菇可是奢侈品中的奢侈品,只有福建、浙江少数地区特有的几种树木上才能长出(其他种类的树木上也能生长,但没有独特的香气,是赝品)——人工制造条件培育的,也要三年才能产出,而且,获得与否完全看老天爷是否赏脸给面子、野生的则百分百靠撞大运。当时的人们更闻所未闻什么菌类的孢子繁殖,认为这中没有“种子”的东西是“地气发泄、雷雨震动”而出的“天地精华”,所以,是贡品,只有皇家才能享用到。寿王朱至洵炖的“金鞭汤”里,便放了两粒。

为了尽快让寿王吃完谈正事,也因为猎奇稀罕,戚晓光三两口把盅里的汤喝了下去。不过,可能是强敌压境心情抑郁,闻着香,嘴巴里倒没品出什么特别的滋味。

终于,等朱至洵心满意足地抹了抹嘴,坐直了身子,对戚晓光点点头示意,两个王府太监急忙趋前,一左一右地把这座肉山搀起来。后面的人早把特制的大椅撤掉,寿王的两手搭在两名内监的肩膀上,由他们架着,艰难地向王府正厅行去。戚晓光紧随其后。

正厅里,寿王长史胡之奇早已候在一旁。

分封藩王,在历史上分为实封、虚封、半实半虚三种。实封就是给藩王封地治权,王府可以在封地自设个小朝廷,里面相国,六部等机构一应俱全,除了仪仗比天子低一等,其他差不多。这种方式隐患极大,总有一些实力派蠢蠢欲动地惦记京师那把龙椅,远的有汉朝吴王刘濞的七国之乱,近的……好吧,成祖爷就是成功的典范。

虚封就是给个荣誉称号和对应的俸禄待遇,不仅说不上什么治权,连封地都没有。比如清朝,自从康熙削藩灭了吴三桂等人,所有亲王郡王别管什么铁帽子不铁帽子,都是虚封。

自认为最聪明的朱元璋,用的是半虚半实:给封地让你去“就藩”,但没有治权,这叫做“享禄不治事”,同时,大大限制藩王府的行政机构。比如,洪武十三年废了王府的相国等职,改设左右长史——长史,无论左右,都是正五品,地位比相国低的不是一星半点、相国是一个人,长史分左右,相互监督的意思显而易见。

长史由朝廷选派,主要任务有四个:

第一,替朝廷监视藩王。记录平时王爷的行为思想言语表现,定期奏闻朝廷。要是这位有啥不轨冲动的苗头,赶紧汇报!政治取向上要“忠君大于事王”。

第二,匡正藩王的行为。藩王身份尊贵无比,虽然没有治权和人身自由(几百年前王府就静默管理了,一般情况下不让出去),但真要胡来,地方官也束手无策,所以需要有人来规劝他们尊君明理:强抢个民女啥的就算了,可不敢没事惦记着造反——藩王在后宅把民女按倒强行送温暖,长史出来吓唬亲属要顾全大局不要给敌对势力迪刀纸再给俩钱打发走,也算匡正。

第三,处理宗藩礼乐事务。国之大事,乃戎乃祀。打仗的事,由圣天子独断,藩王不可以插手、维护等级制度,时刻提醒上下尊卑靠的是繁琐的礼仪流程:啥时候该祭祖想想本是同根生啦、啥时候该给圣上上个贺章表忠心啦,王爷忙着日李张王赵万……姬,这些事,都需要长史记着提醒。

第四,替藩王背锅。藩王若是惹了祸,或者圣天子看他不顺眼,便会处罚。可藩王金枝玉叶打不得啊?那就收拾长史,杀鸡给猴看以儆效尤。这叫“王有过,诘长史”——很像王公子弟陪太子读书。侍讲学士咿咿呀呀念得嗓子眼儿冒烟,太子才搂着俩宫女过来。这还得了?学士一瞪眼,冲天没亮就规规矩矩跟自己念了半天书的小娃娃喝道:“日上三竿你才来?这等顽劣,给我打!”于是太监把那倒霉孩子按倒乒乓一通板子打得鬼哭狼嚎……俗语“陪太子读书”今天的意思是无用功,反正你继不了大统,而原意里,有背锅顶雷的意思。

大明早期,长史因为代表了朝廷的信任,责任重大,有点类似都察院的御史老爷,品级有限但地位很高,任满回朝,前途也是一片光明。不过,到了中后期,圣天子只关心叔叔侄子们别造反,其他事往往都是闭一眼再闭一眼装看不见,除了武宗朝脑子短路的宁王朱宸濠折腾了一出闹剧,其他藩王大多忙着每天两件事——一日三餐。朝廷放了心,负责监督他们的长史,地位随之一落千丈。天顺(英宗,土木堡被俘,过阵子跟瓦剌喝成了哥们又被放回来发动夺门之变当了两回皇帝那个)以后,职务变终身制了,一坐到死,官场上再也没有出头之日。因此,正儿八经正途出身的,往往都不愿干这个、做了这个的,因为绝了上进之路,也大都铁了心跟着王爷为虎作伥助纣为虐。

这位胡之奇便是这般。寿王府左长史的位置一直空着,他是右长史。胡之奇以前是礼部仪制清吏司主事,正六品。因为跟着起哄改立太子,在朝里站不住脚了。先皇觉得既然你那么忠于寿王,干脆外放出来给他做长史吧,有你这么个赤胆忠心,朕的胖娃吃不了亏!职务虽越了两级,但仕途也算到了头。胡之奇也明白这个道理,索性绝了其他念头,跟定了朱至洵。好在寿王智商不高,除了贪嘴,与其他变着花样胡来的藩王们相比,地方上倒是没怎么祸害。

等戚晓光讲明了陕州已失、渑池新安难保、关盛云等即将来犯洛阳的情况,朱至洵茫然问到:“戚爱卿,依你之见,孤该当如何?”

戚晓光离座拜道:“臣斗胆求王爷三事。其一,遣护军,守关隘。其二,开王仓,饱饿军。其三,赐银钱,募流民,协城守。”

没等朱至洵搭话,胡之奇怪声应道:“戚大人,养兵卒,济百姓,自应由国家藩库度支。挪用朝廷给王爷千岁的奉养,这个,似乎于理不合吧?王府护军本是护卫王爷安危,大人一句话便要了去,听大人的意思,还是出城野战,那,王爷千岁谁来保护?不说万一有个闪失,就算歹人惊了王驾,那罪过,可任谁也担不起吧?”

戚晓光早就知道这个胡之奇不是什么好玩意,面色一沉,回道:“胡长史所言差矣。贵长史久居王府,似不知地方之难。各州县之粮获自下月始才陆续解送本府。当下青黄未接之时,府仓存粮不足千石,若贼人大举围城,支撑旬日已是勉强。有道是天子不差饿兵,肚里没食,军心士气可想而知,府城如何守得?函谷关在城西,挡阻于贼人必经之路,若有王府护军强兵劲卒凭此天险雄关守之,大可以一挡百。此乃守战,何来野战之说?贼兵压境,焉有自弃险关之理?贵史岂不闻覆巢无完卵耶?”

胡之奇辩道:“戚大人,藩库无钱粮,大可问城中富户百姓征收些赋税便是了。恰如大人所言,覆巢之下难有完卵,依下官想来,一旦城陷,家破人亡,这个道理,百姓们还是懂得的。聚沙成塔集腋成裘,王府的区区之物,呵呵,大人就高抬贵手别惦记了吧。”

戚晓光怒道:“胡长史!贼兵咄咄而至之际,宵小不法本就蠢蠢欲动,此时再强征赋税,这是激民变!本府深信,目不识丁的百姓也能明白一旦城陷便家破人亡的道理。然本府今日方知,有人虽饱读圣贤书,却是不懂!”

胡之奇犹自强辩道:“哼,惩奸除恶,不是知府大人的职责所在吗?怎么戚大人治理洛阳许久,还会有蠢蠢欲动的宵小不法之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