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理说,明朝文尊武卑,文官绝少与武人通婚,这位也不例外——寇家老爷子中过举人,当然算书香门第。寇家大少爷寇知礼与韦不群不仅是同乡加同年进士,更是好友,于是亲妹妹便顺理成章地嫁了小韦同学。不幸的是,可能寇老爷子把名字起坏了,上天哪位司命的神仙把寇小少爷名字里的“知章”听成了“智&障”——这位小少爷自小学业上虽属朽木难雕,捣蛋惹祸方面却是出类拔萃。这么说吧,寇老爷子几年间陆续请了五位先生,号称脾气最好的那位在寇家也没待满三个月——不是胡子被烧掉一半,便是起床后穿鞋踩上满脚屎……一开始寇老爷子老来得子舍不得打,后来是真打不动了。再后来,小少爷在原籍惹下伤人致残的祸事,老爷子一狠心,就当没生这个小祖宗吧,求爷爷告奶奶地给他换了军籍——贱籍就贱籍吧,至少能留下条性命。
韦不群的二伯韦世勋官拜都察院左都御史、姨丈是顺天府尹,有这种出身,仕途当然一路开挂般的亨通,但也有烦心事:既驳不了好友的面子更架不住太太隔三岔五祭出的滂沱泪攻大法,于是这位舅爷便跟着姐夫踏遍仕途的万水千山……此刻的寇副将急着表忠心,戚府台这么一问,哪里该如何拒敌?情急之下结结巴巴地回道:“那个,那个……末将全听大人们吩咐……”
梅庭芳没搭理他,对戚晓光悄声感叹道:“也是万幸,寿王千岁的藩地在本府,无论省府还是朝廷,都会当作十万火急的第一等要事处理——失陷了先皇亲藩这等灭族的罪名,兵部和省府谁个也承担不起,不会像其他事一样扯皮。”
戚晓光叹了口气:“话虽如此,林茂(丁世昌)说得也是在理,远水不解近渴啊。”
通判(通判一职无定员,洛阳府里有两位)谢远斌(字佳才)附和道:“正是如此。各位大人所言极是,下官也以为陕省那里断不可指望。这班家伙上下串通,偷开潼关私纵贼寇入豫,此刻必是把关门一闭装聋作哑。让他们袭取陕州断贼后路绝无可能。咱们还是得自己想办法坚守。”
推官、经历等下级众官也小心翼翼鸡一嘴鸭一嘴地地参与到话题中。
豫省地处中原,承平已久,由于财政负担越来越重,当初太祖爷设立的卫所已被裁撤得七七八八,剩下的几个也大都成为徒有其名的摆设,不论是守御所还是备御所,兵卒跟农民没什么两样——哦,好吧,不一样——他们是农奴,比普通农民更穷,还没有人身自由。所谓的五军都督府更是名存实亡,实权都在朝廷兵部手里、各州县倒是有巡检司负责保境安民,然而,从其从九品的行政级别上就能知道:这帮人欺负老百姓拿手,对付小偷小摸勉强,遇到土匪大概率扭头跑,真刀真枪地对阵?呵呵,脑袋得被门夹碎了的家伙才会让他们去打仗!
洛阳府名义上倒是真有两千多杂兵,戚晓光官风不错,自己没怎么贪,只是手下各路有点来头的大小官员们吃了些必要的空饷——水至清则无鱼,这个道理戚晓光明白,所以睁一眼闭一眼地视而不见,加上洛府是亲王藩地,地方官员们多少也有些顾忌,因此寇知章手里差不多一千二三的队伍还是有的。当然,这些人作战经验全无——那也比没兵可用强得多不是吗?
最后大家议定:先用寿王的钱粮广招游民协助守城,这是当务之急。
听说上墙站一天就能一稀一干吃两顿,府城和周围十里八乡来了不少人。经过一番甄选,挑出五千多丁壮,开武库发了刀枪。大家手里拎了家伙,脚下踩的是高墙,再填饱了肚子,顿时胆子壮了许多。寇知章一下子见手里凭空多出这许多人马,开始神气活现起来。
没被选上守城的全被派出去砍树挖沟,也管饭。
洛阳城郊四野十几里范围,所有树木全部砍倒,能运回来的运回来,运不回的就地烧掉、向城内迁百姓,人一离开就把房子烧了、各家存粮更是一粒不剩全带进城、水井能填的填,要不就用粪便或野坟里刨出来的无主尸体投进去……这叫坚壁清野,会大大阻滞敌人驻扎、补给和攻击的难度。梅花桩是来不及埋了,那就一起动手,把城墙外的野地挖得沟坑纵横,尤其是通向城门的官道,被刨得到处都是大坑,临时铺了木板,便于与函谷关通行,等敌人逼近再把板子一撤——不把它们全部填平,贼人的攻城武器寸步难移、城内沿墙挖沟,城里打井,墙上蓄水,城门楼涂湿泥……这些都是守城的常规工作。
明朝的府衙,类似于今天的地级市,不过,人员编制要少得多,除了京师的顺天府超过两百人,其他府城衙门人手合计也就百余。这时节,平日里再闲差的家伙也忙得焦头烂额,一时间洛阳城像一座被惊醒的庞大无比的机器怪兽,轰隆隆地开动起来。
草草安排了这些,戚晓光暂时把城防工作交给丁世昌,自己带了几十名家丁亲卫,复又点了千五游民充作辅兵,急匆匆地赶到函谷关,与先行一步的孙富贵合兵,要御关盛云于关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