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杰沈钢正待谦虚几句,朱燮元又问道:“罗将军,那马将军是如何救得你,可否说与老夫听听?”
罗乾象回道:“禀朱大人老爷。播州杨乱时,咱们跟着朝廷去打,但咱们人少,被杨贼围了山。突围时打得好凶,好惨,大爹和好多勇士都死了,剩下的弟兄们也都脱了力,跑不动了,也回不去山上,杨贼的人马好多,满山围过来,杀呢,刀子都砍不动呢,就要死了。马大哥带人过来了,从背后,杀过来,杨贼的人马和马大哥杀,大嫂的忠州兵来了,杨贼的兵都被杀了,跑了,嗯,就是这样。”
“啪”的一声,朱燮元一拍桌子:“荡气回肠!罗将军这一番描述,老夫仿佛亲眼见到了战场的壮烈,说得好,比那花团锦簇的文章好上百倍,听得老夫血脉贲张!来,这等壮烈的事迹最可佐酒,咱们先浮一大白!”
见罗乾象还愣在那里没明白朱大人说的啥,孙杰端起酒杯一比,仰头一饮而尽。
酒过三巡,朱燮元又道:“罗将军,你是直来直往的汉子。老夫还有个疑问,咱们当面还须讲明白。你与马将军是兄弟、马将军与国栋是兄弟,所以你不会与他厮杀,这个老夫能理解。但你可以引军避开啊,为甚要临阵反戈呢?”言毕,双目炯炯地看着罗乾象。
罗乾象哪里懂得汉人那套什么要回避尊长目光的礼节,直愣愣地迎着朱燮元的目光看回去:“奢效忠死了,奢崇周死了,阿节没得生养,铺骂生罗哥,该是罗哥继承。奢崇明打罗哥,罗哥被害死了。奢崇明教咱们一起打汉人,打得。汉人里面有孙家哥哥,好汉,咱不打。水西造反,不好。水脑不想造反。孙大哥教沈大哥来跟咱说,罗哥不该被害死,打害死罗哥的奢崇明,汉人没害死罗哥,不打。咱们打奢崇明。嗯,就是这样。”
朱燮元两只眼睛瞪得牛蛋一样,暗忖着:“就是哪样啊?这都什么阿节铺骂打不打啊,这都啥乱七八糟的……”
孙杰见状扑哧一笑,道:“大人,我来解释一下吧。奢效忠正室生子奢崇礼,早夭了,正室也亡故了。当时水西土司安国亨的母亲是罗氏,罗氏有两个养女,一个叫阿节,一个叫铺骂,便都嫁给了奢效忠。阿节就是奢世统,铺骂就是奢世续,二人都跟了夫姓取了汉名。奢世统无子,收了奢效忠弟弟奢尽忠的儿子,就是奢崇明为义子。奢世续生了奢崇周,族名叫罗哥。照理说,无嫡立庶,应该是奢崇周继承土司之位。罗将军与铺骂的感情深厚,便帮着奢崇周,与奢崇明很是打过几场,死了不少族人,本身有血仇的。后面的事您知道了,朝廷叫二人罢兵,领地一分为二,再后来奢崇周亡故了,罗将军他们都怀疑是奢崇明暗地下的手。这些事,都是马大哥跟小子喝酒时无意聊到的。奢崇明起兵谋逆,对所有部落都说朝廷要把大家斩尽杀绝,于是罗将军几个就被蒙蔽了。小子想起这事,便叫老沈去找罗将军,就问他一句话:罗哥是谁害死的,是被咱们汉人,还是奢崇明?怎么能帮着害死族人的仇人打兄弟呢?于是罗将军决定打仇人,怕大人信不过,便亲自来了。”
罗乾象认真地点点头:“嗯,就是这样。”
可是……那目光分明透露出一种“这一加一等于二般简单的事,你这笨老头怎么就不明白呢?”的鄙夷。
好个饱经风浪的朱大人,硬是装作没看出来,反而露出一副恍然大悟般的神情,口里赞道:“原来如此!老夫明白啦!罗将军放心,罗哥这一脉的冤屈昭雪,全包在老夫身上……”刚说完,觉得脚下被孙杰轻轻踹了下。
罗乾象黯然道:“罗哥死了,十岁死了。”
朱燮元一怔:“那便是罗将军你!老夫最爱的便是你这样忠义的汉子。”
孙杰急忙道:“小子先替罗将军谢过大人。大人,罗将军的族人,对了,还有罗将军的几个好朋友,都被奢崇明那厮蒙蔽了。您看……”
朱燮元闻言大喜,暗忖道“好几个朋友?这是一下子凭空得到一支生力军啊!”急道:“没问题,全包在老夫身上!罗将军,回头你说一下都有哪些朋友,老夫教人记下来,会向朝廷为你们一并请功!”
正事谈完了,喝吧……
心头大定的朱大人心情大好,喝完一场大酒,借着酒劲儿竟做出了一件叫所有人大惊失色的事:拉住罗乾象,要与他共卧一榻,抵足而眠!
就是这个举动,把实朴的罗乾象彻底镇服,奢崇明之败已无可挽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