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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杰的眼睛有些湿润,死便死罢!身为武人,战死疆场,马革裹尸,理所当然!孙杰向前踏了两步,挺直了胸膛,散在各处的亲卫们聚了过来,默默列在他们大帅的身侧。死便死罢,能与同袍共赴酒泉,也是一快!
中箭时史猛感觉像是被人在头上猛击了一拳,脑袋狠狠地向后一歪,扯得脖颈生疼,险些被扭断了一样。回过神来的老史从身旁兄弟们的眼神里看出了怪异,额上也感到怪怪的不适,眼神都不用斜便见到了一截带羽的箭尾,伸手一摸……娘的,脑袋上插了箭啦!顺着箭杆摸到伤处,史猛的脸色刷的变得惨白:入脑这么深,没救啦。不过随即老史感到有些奇怪:头上中了箭必死无疑……为啥自己竟还没死呢?或者,自己已经死了?
“史老大,史老大!”
这是大帅派来协助自己的那个成都中卫丁百户的声音,透着畏惧和惊讶。
看来自己没死呢。
好吧,现在还没死,待会儿便活不成了。老史在心里默默地想。他只是奇怪,为啥自己也感觉不到疼痛呢?
老史当然不知道,在某种情况下,如果外来物以某种特定角度在特定位置造成颅外伤,伤者便会像没事人一样觉不出太多异常。在现代医学技术的治疗下,甚至有些伤者除了以后某些功能受损,也能逐渐康复。这样的事虽不能说数不胜数,却也屡见不鲜。
不过在这个时代,老史还是死定了。治疗箭伤,通常有几种方法:如果是四肢或身躯侧面中箭,前面又没有骨头挡路,有些郎中往往会叫人按住伤者用力一戳——箭簇破体而出总比开刀留下的伤口小些。若是前面有骨头或重要脏器,那便要开刀,用小刀划开伤处,小心翼翼地取出带倒钩的箭簇。个别医术极为高明的郎中还有一种不传之秘,他们有一种能够扩张的套管似的器械,探入伤口,慢慢转动手柄,撑开两侧的肌肉组织,便可以在附带伤害最小、伤者痛苦最少的情况下取出箭簇——当然,无论如何也不能直接硬拔。这三种情形都不适合老史,此刻,箭插在老史头上还能支持一会儿,若是试图取出,当场便会要了他的命!有兄弟上前,用大剪刀剪断箭杆,脑袋外面只留了寸长的一小段。这一番扯动,伤口周围慢慢有血洇出来。
栅栏前,兄弟们已经和扑上来的苗贼混战在一处,老史想上去参战,被老丁连拉带拽地强拖到门洞前:“史老大,脑壳上插了支箭,你还打个锤子哟!坐下坐下,歇一哈,等杀败了狗子们,咱带你去看郎中噻……”
栅栏倒了。
所有兄弟全合身扑了上去,重伤员已经送去城里,连门洞里休息的轻伤员和丁壮们都红着眼睛扑了上去。
老史还在懵着,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战线后面五六步的地方,千头万绪地想,却说不出到底在想啥。
前面爆发出一阵欢呼。
苗贼们发动得太早了些,后面的大股贼援还没开上来,百多人没扛住二三百守军发动的绝地反击,死伤了大半,逃开的只有三四人,受伤跑不快的尽数被追上乱刀分尸。
兄弟们尽情大声笑骂着,用武器指着逃敌的背影肆意发泄着他们的情绪。然而最后的防线已然不在,远处占绝对优势的贼兵还在向这里开过来,每一名守军都知道,在不久以后,等众寡悬殊的战斗临近那一刻,自己身后成都府的大门便会隆隆地关闭,这里,便是自己将要倒下的地方。
史猛被吓了一跳。
并不是被远处的敌踪,而是身后墙头那一片死寂!抬头向墙上望去,除了巍峨的垛口,和一座座半崩塌燃烧中的塔楼再看不到其他。老史望向墙外,马上知道了为什么墙头的兄弟们不再发出呐喊:七八座巨无霸似的塔楼已经逼近到距墙三十来丈远,每一座塔楼后面都有几十上百的苗贼在呲牙咧嘴地推着!
老史拼了命地想最后一次听到炮声是啥时候,嗯,差不多就是自己中箭那前后吧,记不清了。反正从那时直到现在,墙上再也没听到炮声!
完了。
等这些家伙靠上墙,最多不过半盏茶的时间,远处的贼援便会蜂拥而至——儿子完了、大帅完了、成都府也完了!
不行,决不能如此!有咱老史在,这些决不能发生!
史猛扭头看到了堆在城门洞里的油罐,立即打定了主意,发出了人生中最后一道命令:“成都卫的兄弟们护送伤员进城,丙队还能动的兄弟,随某破敌,烧塔楼!”
几十个身影赳赳地立着,为了跑快些,学着他们史老大的样子,用匕首挑断彼此铁甲上的皮索,仅着了布衣,有人抱起了大大的油罐,有人抄起火把……丁百户立在门洞里,两扇厚重的城门在他的泪眼前缓缓地合起,轰地一声闭拢……
城门外,几十个身影分作七八个小组,呐喊着扑向逼近中的敌楼!
没有掩护,没有武器,也没有犹豫和畏缩,他们所有的,只是勇气!
一往无前的勇气,有我无敌的勇气,慨然赴死的勇气!
是为——
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