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狗们终于还是开炮了。”这是张彤人生中最后的一个念头,随即连人带马向后重重地飞出去,浑身上下十几个窟窿汩汩地向外冒着血,放大的瞳孔里映出来自阵线后方的攻击场面:随着罗乾象一声令下,水脑寨的土兵们突然暴起,呐喊着向毫无戒备的前队冲杀过去!
不过,这一切跟稀里糊涂死不瞑目的张彤已经毫无关系了。
城头上的刘铁牛很满意自己的这一炮。大帅吩咐过,不管贼人们靠到多近,务必等见到贼阵后方大乱方才可以放炮——炮声也是信号,扎在门洞里的兄弟们看不到外面的情形,听到墙上炮响,便会开门一股脑冲出去。若是提早开了炮,这些朝夕相处的手足般的兄弟们便会尽数陷在敌阵里,超过十比一的敌我兵力,后果如何,刘铁牛用脚趾头都能想明白。
铁牛从点火兵手里抢过火把,眼睁睁地看着贼人漫山遍野地涌过来,时间仿佛凝固了一般,每一个呼吸都显得那样漫长,而贼人们却走得飞快,潮水似的铺满了整个视野。铁牛把眼睛瞪到最大,看得酸疼酸疼地也不敢眨一下,终于,他见到了贼人后队腾起大股的烟尘!没错,是打起来了!尽管看不真切,但人群在向四外漫无目标地奔跑,有人倒下,人群中不时有耀眼的光芒闪起——那是雪亮的刀锋反射出的阳光!
另一门炮管壁裂了条大缝已经废了,但炮组都在。炮长是铁牛的兄弟,在他的指挥下,整个炮组和丁壮们一直在合力缓缓地调整着位置,炮口始终指向贼阵中间那员骑在马上的贼将。
铁牛的火把重重地按在火门上,固定在木座上的炮身猛地一震,上百颗铁弹呼啸着喷出炮管,铁牛看到,那员贼将连人带马像被一柄巨大无形的铁锤重重一击,齐齐向后面飞跌出去,身边的几名贼将随扈也跟着一起倒下!
“装填,再来一发!”铁牛抛下火把扯开喉咙喊道。大帅说过,炮声一响就兄弟们会冲杀出去,所以只有放一响的机会。不过铁牛不服气,反正只打两炮,不用管炮膛降温,立刻装填,然后在兄弟们接敌前还能再抢上一炮!
“轰!”大神炮也开火了。城门正前方的贼人躺倒了一片。
“兄弟们好样的!”铁牛扭头冲那边喊道。为冲锋的兄弟们开路,多倒下一个贼人,便会有兄弟少挨一刀!
城楼上鼓声激昂。须发皆张的朱大人在奋力击鼓,两条瘦弱的手臂不知疲倦地敲出毫无章法的鼓声。
城门大开。
长捷营和成都中卫的战兵们呐喊着冲了出来。
“轰!”又是一响,铁牛的炮组终于打响了今天的第二炮,也是此战的最后一炮。弹雨堪堪擦着长捷营前锋的头顶掠过,视野又开阔了些,眼前的贼人又倒下一片!
“杀啊!”
吼声震天。
苗兵们被突然来自身后的袭击打懵了,奔逃间再迎面撞上逆袭的官兵,顷刻间乱作一团,没被裹到战团里的苗兵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纷纷向阵后大营里逃去。然而,没跑几步,却望见大营方向无数股浓烟冲天而起,耀眼的日头竟掩不住熊熊烈焰的火光!
“大营被偷啦!”
“汉狗们攻下了大营!”
苗兵们惊惶地叫着,完全失了方寸,无头苍蝇般漫无目标地四散逃开,几乎所有头目都失去了对自己手下的控制。
攻下大营的当然是水滴寨的胡汝高。所谓攻下也不确切,只不过是见到阿罗哥那里动了手便开始放火而已。
两千人与在大营里休整的几万人打肯定不是对手,但散开来在每个地方放上一把火则简单多了。上百处火头窜起,大营里乱成一锅粥,谁也不知道四处呼喊奔跑的家伙们哪些是敌,哪些是友——嗯,除了臂上已缚了红布条的那帮人。他们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时而装作救人灭火,时而喊着杀奸细大开杀戒,时而帮着这个寨子对抗那个——等把一边苦苦遮挡一边大喊你们认错人了的家伙们统统砍翻在地,再突然对满心感激的“友军”痛下杀手……
奢寅和樊龙把奢崇明护在中间,几员将领的亲卫们则圈出两层大大的弧形防御圈,一切试图冲进圈里的苗兵都被厉声喝止,没听清命令或跑昏了头的全部被当场格杀。
“罗乾象和胡汝高倒戈投了汉狗!”奢崇明咬牙切齿地骂,“退兵,传令,退到龙泉。哼,几个破寨子加在一起不过七八千,再加上三千汉狗也不过万把,咱们还有十万之众,退到龙泉镇整兵两日,再卷土重来,本大王誓要将成都踏平、把所有叛徒五马分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