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没跟从安家留在当地、以及先叛后归降的土司头人们都睡不着了,大家想的是同一个问题:今天是思家,明天是谁?哪天轮到我?
渐渐地,有传闻出来:“朝廷将起大兵,无分顺逆,诸苗府一同要征。”
王尔善也听到了流言,并在第一时间宣布这是谣言,然而一点用都没有——因为解副帅有样学样,把架勒则溪(今六盘水附近)圈为军屯,而且,还把拒不服从大局的土司思慕奎一家都给宰了!
这还了得?思慕奎跟安邦彦打过仗,不仅无过,而且有功啊!然而在王尔善正要找解忠仁算账的时候,陈其愚送来一份从他家里搜到的重要情报:安邦彦写给思慕奎的一封书信。这是个有力的旁证,因为尽管没有思慕奎通逆的直接证据,但安邦彦的信里则明确写到非常感谢其送来的解忠仁部的军情!
事实摆在那里,王尔善不由得不信:兵力军资几乎分毫不差——若不是这厮通逆,安邦彦怎么可能对明军军情知道得如此详细?
于是解忠仁算立功了。
要说,这陈参将真是个人才,不仅向王大人提供了很多安贼内部的重要情报被他依为膀臂,张芳和解忠仁更是将其视为莫逆之交——这不,他还为二位大帅朋友找到了一条发财的好路子:卖军粮。
平日里有军屯保障军头们还时不时找朝廷要粮,何况战争期间?除了兵士们体力消耗大需要吃更多的粮食才能有力气拼命,部队频繁的调动就一定需要及时运输保障,途中耗损自然就大得多、此外,大量临时征召的民伕要吃、运粮队要吃、遭遇强敌袭击时要烧、难民需要安置果腹……因此,遇有战事,粮草的消耗量是个天文数字。尽管明军在大方驻守而非野战耗不得那么多粮,然王尔善是贵州巡抚,贵阳的例子摆在那里,因此向前方运输的粮草都是只考虑最大运输能力而非实际需要。
这就出现了一个新问题——粮食太多了。
当然哪个将领都不会嫌粮多。有天在小院“商议军情”时,陈参将几句轻描淡写的话叫二位大帅高兴的心情凉了半截:“银粮银粮,在他处,银未必能当粮,粮却一定是银。可咱们黔省却不一样,银可当粮,粮却当不得银。”
“怎么可能?”张芳马上反驳道,“俺在贵阳那阵,粮可是金贵的很,比银子好太多了,一升米能卖四两银呢!”
“大哥那是非常时期,兄弟说的是平时正常光景。比不得的。”陈其愚笑道。
解忠仁凑趣地问道:“此话怎讲,兄弟说说看。”
“咱们黔省雨水多,天气又潮湿得紧,任你屯再多的粮也没用,尤其是现在夏秋季。发了芽固然会损耗很多,若是霉变,整仓的粮便全变成毒物,猪羊都喂不得,眼睁睁全要弃掉。可谁也没听过银子会长毛吧?二位哥哥,这是不是粮当不得银啊?”
二位对视了一眼,都想起自己营里粮站堆得冒尖的谷仓,不由变了神色,惊道:“这可怎么办?”
陈其愚有些为难:“办法倒不是没有,可是……唉,太难,太难,还是算了。反正都是朝廷运来的,朽坏就朽坏吧,好在坏的也不是咱们自家腰包里的银。”
“那怎么行!”
“兄弟你这话不对!咱们仓里的粮便是咱们自己腰包里的银!”
张解二人急了,同时一把推开各自怀里拥的女子异口同声道。
“可……”陈其愚还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兄弟你直说嘛。咱爷们之间还有啥不能讲的?”
陈其愚闻言好像下了决心:“兄弟倒是认识不少寨子里的头人首领。打了这么久的仗,各寨都没多少青壮还能耕作,大家都缺粮。可他们钱也不多,就算把粮运出去,估计最多也就能卖个五六成的价。而且,这种事总有些风险,要跑不少寨子,联络的人若是路上被他营的官兵查了就很麻烦……”
“嗨,俺还以为啥大事呢!价钱好说,反正烂在仓里一文不值,卖多少算多少,又不是咱们自己种的,大哥你说是不是这个理?”解忠仁一拍大腿向张芳望去。
“老解说得对!这事哥哥就交给兄弟你了,回头哥哥给你一整套遵义的令旗令箭,俺老张看看哪个狗杀材敢拦阻本帅的堂堂军使!”
陈参将果然不负所托。没多久,二位大帅营里满仓的粮就变成了兜里白花花的现银——虽然只卖了半价,但毕竟是白捡的,谁不开心啊?营兵们不够吃也没事,只要别成批饿死人,继续找王抚尊要呗,理由多的是!
为了表达感谢,更为了表现亲如手足坚如磐石的兄弟情谊,二位大帅硬是要把陈兄弟拖去哪个酒楼大喝一场——可想来想去,还是这个小院环境最舒服,饭菜也最可口,于是二位拍着胸脯慨然表示,将来到了遵义,或者铜鼓卫,一定好好做一场东!
至于哪些寨子头人买了大明的军粮这等小事,二位大帅才懒得问——难道还信不过陈兄弟么?
其实真正的买家只有一个。
他叫安邦彦。
*网上不少记载的人名为余文火曹,个人觉得这个名字比较怪异,疑为诸多记载引用摘抄的都是同一处来源。又查了一些史料,也没找到同期福建御史的名单,因此无法确定——这样的真知灼见在大明实属罕见,所以为了表示尊敬,尽可能保留本名,故在文中写作余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