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抹掉眼泪,瓮声瓮气道:“老师说,要家长签字。”
“签你妈,你还读个什么狗屁书啊,赶紧混到年龄去打工,别他妈一天到晚指望老娘养你!”
女人没好气地骂道。
阮鹿棠幽幽抬起小脸,看向自己的母亲,酒精和岁月蚕食了她的容颜,看起来像是破败废墟里的残渣,活着和死了没有区别,她突然觉得自己的母亲是那样的可怜。
“我要读书,我一定要读书,我不会指望你供我读书,养我长大,是我现在没有成年,所以需要你作为监护人为我签字,但你放心,我自己的事,我自己会负责。”
她冷静的话语,不像个十岁的小孩儿,反倒像个深沉的长者。
女人看着她的时候,又惊又怕又急,一把扯过她面前的试卷,撕成几瓣,揉作一团,扔到了边角上。
“你别跟我这扯淡,你有什么事能自己负责的,吃我的住我的,跟老娘摆什么谱,你读书?你拿什么读书?哪有钱?你就跟你那个蠢货老子一模一样,没能耐还要逞能,心比天高,命比纸薄!嘴巴上巴巴说得好听,一点儿正经事做不出来,怂到家转身死了算求,老娘已经上过一次当了,不会再上第二次!”
阮鹿棠看着被那团皱巴巴的纸,心里跟刀割一样,可她仍然没有崩溃,没有歇斯底里。
她走到妈妈的面前,抬着头,看着那样高那样瘦的妈妈,眼神里的坚韧和执着,几乎要刺伤女人的眼睛。
她说:“我跟你们不一样,你们会因为软弱而无法面对自己的命运,可我绝不。我一定会继续读下去的,无论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我都会读下去,我会改变自己的命运,绝不低头。”
说罢,她转身走出了家门,徒留女人呆愣着,脚下一软,跌坐在地上。
她就这样匆匆忙忙地离开了家门,可眼下天都快黑了,她也无处可去,随意的迈着小步子,晃晃悠悠竟然到了学校门口。
是啊,她没去过多少地方,这所学校就是最能让她心安的所在了。
她校服还没换下,从门卫大爷门口经过,畅通无阻地进了学校。
站在年级教学楼下,她高高地抬着头,看着黄昏染红的云彩,还有归巢的飞鸟,神情黯淡。
怎么好像,每个人都有家。
学校不能成为家吗?
“阮鹿棠?”突然,一道清亮的声音响起。
阮鹿棠胡乱地抹了一把脸,回身去看是谁在叫她。
“真的是你啊!你怎么还没回家?诶……你是回过家了吗?怎么又来学校啦!东西落下了吗?还好碰到我啦,你要再晚来一分钟,我就值完日回家了!”
一张小嘴跟倒豆子似的,话密的她根本插不上一句。
明明穿着和她一样的校服,可眼前的小姑娘明显比自己看起来壮实得多,不像自己一样,校服空荡荡的。
她有着很灿烂的笑容,圆圆的脸蛋,鼻梁处有一颗小小的痣,笑起来的时候脸颊红扑扑的,看着就让人觉得很亲近。
她是阮鹿棠同班的同学,叫孟汐。
“我……没落东西,就是过来……走走。”
阮鹿棠的说话声里还带着浓浓的鼻音,孟汐立马就察觉了,她往前靠近两步,将阮鹿棠红红的眼圈看得更加清晰。
或许是太过突然,阮鹿棠也没来得及收拾自己,挽起的袖子暴露了她刚刚被妈妈抽打过的痕迹,她的脸颊上干燥地起了皮,流过泪后整张脸都呈现着一种不健康的红。
她看到孟汐打量了一番自己后,突然顿住了,这才意识到自己现在可能十分狼狈。
她局促地低下头,往后退了几步,想着要找个理由先行离开。
可就在这时,孟汐往前迈了几步,又挂起了灿烂的笑容,“我记得你是咱们年级第一对不对!我这次数学没有考好,可不可以拜托你去我家帮我补习一下?晚一些我让爸爸送你回家!”
阮鹿棠有些诧异,愣了半晌,就是没应下。
见状,孟汐握住她的手,凑过来,压低声音,跟说悄悄话一样,“其实是因为这次排名掉了好多,我一个人回去肯定会挨骂的,你跟我一起回家,爸爸妈妈就不会骂我了,拜托了!我请你吃东西!”
那只牵着她的手,软软的,绵绵的,因为值完日洗过手,指尖上还沾着水渍,有些凉。
可不知道为什么,她从这只手掌的掌心里,试探到了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