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含泪再拜,苍凉的夜色也无法隐去这偌大国公府内的一片雪白。
“诵奠文!”随着礼官话毕,叶宁语起身,诵念祭文。
这祭文,乃是她昨夜所写。每写一句,眼泪便打湿一次纸笔。
她缓缓走向灵前,扶灵颂念。
“元庆二十六年,九月十九。不肖女叶宁语谨以三寸纸帛、三牲酒体,家常菽水、不腆之仪,致祭于护国公、镇北将军叶永长之灵前:父赋性兮,孝友德全。吾期父寿,亿万斯年。然天妒将才,吾父命殒阵前。”
叶宁语的声音不大,但此刻的叶府万籁俱寂,只有她轻柔却坚毅的声音传出,以至叶府门口都依稀可闻。
“惟吾之父,正直端方。年及十四随高祖出征,为我虞国征战沙场。年及十六,随今上破戎狄、败前梁,拜及少年上将。年及三十,戍卫边疆。此后二十年,铜山数重,尽是羊肠虎背,铁墙万道,皆为道险途毒。可吾父不悔。只念保百姓安宁,固山河安康。”
叶宁语念着父亲的一生要事,往事一幕幕浮现在自己面前。她忘不了自己还是孩童时,父亲每一次离家时不舍又决绝的背影。忘不了自己跟随父亲在战场上,亲眼看到他为守寸土,与敌搏杀的无畏模样。还有她每年生辰、及笄,父亲虽身在外,却总是命人及时带回称心之物。
作为将军,他是尽职的。作为父亲,他也是一个好父亲!思及此,叶宁语心如刀割,喉头堵塞,语声沙哑。
“吾父三十六岁,祖母病逝。时逢敌国屡犯,吾父孝三年改三月,孝三月改三日,孝三日改三分。内着孝衣,外罩战甲,即赴边疆,大败梁敌。”
叶宁语从未怀疑过父亲对皇帝的忠诚,即便披麻戴孝,也要前往边境大破敌军。她想不通,为何皇帝会允许这样的人被自己的儿子设计陷害,让他屈死阵前,尸首分离。
叶宁语握紧手里的卷轴,强忍心中的巨大悲痛,努力提高声音。她的泪,一滴滴落在隽秀的字上。
“吾曾多次问吾父,戎马一生,志在何处?
吾父答,‘惟天地之肖子,作邦国之完人,为圣贤之羽翼,作帝王之忠臣’。
吾又问,‘父事事为人,何以为己?’
吾父肃而答,‘大丈夫当以天地为棺椁,以日月为连璧,星辰为珠玑,以生为辱,以死为荣!’
吾再问,与血亲聚少离多,所为何愿?
吾父答,‘一愿苍生安宁,二愿山河永固,三愿天下太平’。”
言尽于此,灵前哭声一片,纵然是那礼部的官员,也不知抹了多少次泪。就连先皇驾崩,他也没像今日这般泪眼横流,心中酸楚。
府外的百姓也皆俯身下跪,哭喊护国公之名。
他们也不知,叶将军竟如此高风亮节,平生所愿,尽在百姓之身。
他们更不知,原来大名鼎鼎的镇北将军,一生功名显赫,竟也付出了如此之多。
他们用血肉之躯,铸成护国城墙。用与家人的聚少离多,换取万家团圆。当世之将,谁还有此护民真心!
“吾父一生,俾兹王化,浩气长存,直入正道,无坠迷津。吾父之言,常存耳畔,如砥如石,不振不惊。叹吾父,此行孤身,并无烟火去处。哀吾父,黑暗沉沉,焉有皓月悲天!”
祭辞即将念完,叶宁语的泪也似乎要流完。她强撑住腹部传来的疼痛,再次握紧手中卷轴,似要与父亲做最后的道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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