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户们的不满不提,倒是方便了更夫。
梆子声在风里消散。
流民在北京讨不到生路,但是消息的阻塞,京城的城墙外,灾民和乞丐越来越多。
已经高达了十几万人,因为没处收容,很多涌进京城,还未来得及被驱赶出去的流民们。
睡在街道两旁的屋檐下,不知道多少人在严冬的酷寒下,不知不觉间失去了性命。
现在天气开始好转,但是京城里的民夫,每天天未亮时,仍然一车一车的尸体,往城外的荒坡运去。
逃得过冻死,却逃不过饿死,病死。
朝臣们上朝的时候,看不见尸体,也就不会上疏,京城府伊也就不会受到问责。
趁着朝官上朝前,把流民中的尸体运出去,估计是京城府伊最上心的大事。
所以百姓的死亡,当权者们不知道,或者说当做不知道。
在兵马司的配合下,京城还是掩饰出了太平景象。
那些离皇城近的府邸中,歌舞升平,用锣鼓,丝竹,象牙拍板,婉转低唱。
有时歌声细得像一丝头发,似有似无,袅袅不断,在彩绘精致的屋梁上盘旋。
引得人们纷纷喝彩。
宁国府的府邸之大,哪怕此处的屋子这番的喧闹,倒也传不到街道上。
因为京师戒严,各家子弟不得游玩玩旷朗,又不得观优闻乐作遣。
贾珍如何按捺得住寂寞。
他出面组织下,各家的子弟皆来他这里玩。
这些来的皆系世袭公子,人人家道丰富,且都在少年,正是斗鸡走狗,问柳评花的一干游侠纨袴。
因此大家议定,每日轮流做晚饭之主,不便独扰贾蓉一人之意。
于是宁国府天天白日宰猪割羊,屠鹅戮鸭,好似临潼斗宝一般,都要卖弄自己家的好厨役好烹炮。
晚间或抹抹骨牌,赌个酒东而已,公然斗叶掷骰,放头开局,夜赌起来。
主家如此,下人们竟然纷纷跟着发财。
世家子弟出手大方,家里的下人,借此各有些进益,巴不得一直如此下去。
如此的败坏风气,下人们倒是守口如瓶,外人皆不知一字。
邢夫人的胞弟邢德全,只知吃酒赌钱,眠花宿柳为乐,只要说几句恭维话,手中就肆意撒钱,也不论对方的身份是谁。
喜欢喝酒的就称对方是大才,不陪他喝酒的则不去亲近。无论上下主仆皆一视同仁,无贵贱之分,因此都唤他“傻大舅”。
原来还有个呆霸王,两人凑成一对活宝,不过呆霸王离开了京城,只剩下傻大舅。
吃酒的吃酒,赌牌的赌牌。
唱完了戏的娈童们,则陪着人们喝酒刷牌,伺候着众人。
“舅太爷虽然输了,输的不过是银子钱,并没有输丢了那玩意,怎就不理他了?”
为了娈童争风吃醋,有人解围说了一句,立刻引得哄堂大笑,也没人在在意了。
私下间的粗鄙,下流,猥琐的真实面貌,而这些人却都是大周的统治阶级。
他们有时候撞见人可怜,往往出手阔绰。
这些对他们无关轻重的银两,能让受了恩惠的百姓足够丰衣足食,获得对方的感恩戴德。
可是。
京城外有十余万的流民,哪怕越来越多的幸运儿,终于听到了好消息,往山东赶去。
但是各地络绎不绝的赶来京城的流民,反而让京城外的棚户区越来越壮大。
贾珍上面没人管,加上有抬举平辽侯之功,这些年越发的放纵了起来。
虽然宁国府不堪,但是宁国府有权。
陈德言有他的门道,虽然京城戒严,仍然见到了宁国府在外修建的家庙,里面修道的贾敬。
然后先后拜访了荣国府,宁国府,锦乡侯府,史府,王府等勋贵家族。
在陈德言的努力下。
和平辽侯相近的勋贵们,不再忧虑金江镇的形势,会否真的陷入死局。
忠顺王的奏疏到了京城,而陕西官员的奏疏,更是一封接一封的送入京城。
从原来的遮掩太平,到现在的告急求救,形势恶化的速度,令朝臣们侧目。
朝廷终于开始正视起了百姓们的诉求,以百姓们的起义,逼迫朝廷不能不重视。
民乱虽然混乱,而陕西地方的文武官员更为混乱,军户败坏,无兵可制。
皇帝气愤的招来刘一儒等大臣。
他费尽心思,亲政以来极为勤政,为何却一事接一事,事事都不能平。
陕西税赋不减,熬过恶劣的局势后,再开始赈灾,免除百姓税赋,大家都熬一熬。
可是任谁没有想到,百姓却不愿意熬。
众人无视多年的民乱,逐渐影响到国势,而偏偏忠顺王急奏,金江军造反。
京师戒严数日以来,平辽侯又送来了奏疏,还有原来辽东都司的官员们。
“平辽侯说忠顺王污蔑他,但是海州城他是不是派军入了?”
皇帝质问道。
刘一儒派人审问过从辽东放回来的官员们,因此上前一步回答。
“金江军的确已经入了海州。”
“放肆。”
皇帝大怒。
手中平辽侯的奏疏,也被他扔到了地上。
此举和造反又何异?
“朕亲政以来,平辽侯从未归京叙职,我要命他归京,给他最后一次机会。”
皇帝恨恨的说道。
刘一儒负责国家大事,身上承担大任,不敢让皇上率性而为。
金江镇势大,听调不听宣已成为了众人都知道的默契。
如果是国势正强的时候,当然不会如平辽侯所愿,可是现在国家困顿,无法压制对方。
而忠顺王偏偏选择此刻激反对方,刘一儒深深的不满。
“皇上息怒。”
刘一儒苦口婆心的劝诫。
“陕西民乱蔓延,必须阻止,否则会成为大害,现在改考虑诏安乱民。
以朝廷之威严,必定能成,再分派各地屯民,解决了民乱之事,才是对付金江镇的好时机。”
其余的大臣,纷纷认可刘一儒的言论。
国家实力不足,无法同时应对,只能先一件一件来处理。否则就算认定平辽侯谋反,朝廷又能如何呢?
难道为了对抗金江镇,放任民乱吗。
辽东毕竟是边患,而陕西民乱不同,孰轻孰重当拎得清楚。
辽东放弃了,大周还是大周。
而任由民乱壮大,却不去消灭,自古未有之策,只怕大周有亡国之危。
这是常理。
皇帝虽然气愤,刚才所言更是气话,经过大臣们的安抚,才冷静下来。
心中越发痛恨。
乱民不忠君,平辽侯也不忠君,否则哪里有这些危害出现。
果然。
不几日,正如陈德言向各家所言,朝廷竟然斥责了忠顺王,安抚了平辽侯。
既然选择了安抚平辽侯,那么海州之事就不是谋反。
大牢中的贾雨村,因为贾府的关系,很顺利的就放了出来,并保下了品级,不过辽东是回不去了。
离开大牢的贾雨村,不但没有喜悦,反而皱眉苦思,倒不是失去了实职。
当初抚顺的码头上,他心中慌乱,不知前程,而平辽侯的神色却丝毫没有变化。
他的信心来自哪里?
现在真如他所言,自己无碍,那么他是怎么料到的呢?
难道他一早就在关注国内的民乱,所以很早就收到了消息,并且做出了布置吗?
越是这么想,贾雨村越惊悚。
平辽侯让他去福建,那又是为了何事呢?
此事不清不楚,贾雨村想不透,几日不曾出门,猜测平辽侯的真实用意。
金江镇是不是谋反。
这件事说不清。
作为当事人,贾雨村比国内的人看得更清。
虽然平辽侯嘴上一直说忠义,但是真的眼里有朝廷吗?
各种思路在脑海中剥析,贾雨村开始担心起,自家女儿和平辽侯之弟的亲事。
金江镇尾大不掉,他不惧,但是金江镇造反,他惧。
直到一名客人登门拜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