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潜规则(2 / 2)

“六铺洗碗掌勺”,这里的洗碗,是专指给一二铺等洗碗。至于其他人的碗,则是由自己洗的。

碗,也并非一般的瓷碗,因为瓷碗具有一定的危险性,打碎了,就成为锐器,可用于自伤或伤害他人。多数时,用的是塑料碗之类的。

掌勺,就是负责接收和分饭的的人。多少有点油水可捞,比如克扣一点儿好饭好菜、多吃多占一点儿,只要不是太过分,一铺大多会对其睁只眼,闭只眼,算是一铺嫡系之中的外围。

“其余各铺,均是小妖”,顾名思义,就是底层。包括无钱、无势、胆小懦弱者、有一点儿小钱但时常接续不上的外地人、农村人、盲流、农民工等。

清理铺板,洗厕所,站岗放哨等最脏最累的活,都由他们承担。如果看守所承接劳务加工的活,他们也是干活的主力。

他们还有一个差事,就是“扛杠”,即代人受过,为上层集团的愚蠢、错误甚至张扬嚣张承担惩罚。

比如,二铺偷着吸烟,被监控室发现,通知管教,要追究责任时,就会有小妖站出来,主动承认,是自己吸了烟,以代替二铺受罚。

受罚,自然就要受皮肉之苦。二铺之所以不能或不愿意受罚,一是出于维护自己地位、面子的需要,二是他有能力为替他受过的小妖给予一定的补偿。

小妖之所以替人受过,一是被逼无奈,二是可以稍微获得一点儿利益。这点儿利益包括一些实物奖励和“讲究,义气”等精神鼓励。

其实,警察也知道这种游戏的猫腻。也知道是小妖在代人受过。

原因很简单,一是在全时空监控的情况下,小妖根本没有胆量做出格的事儿,二是小妖也没有经济能力去做出格的事儿。

但既然有人出来顶坑,也就乐得装糊涂,放过二铺。

警察可以装糊涂,但二铺却不能装糊涂。

过后,他得找管教“汇报思想”,对管教放过自己有所回报。同时,也得对替自己受过的小妖做出一定的补偿。

如果不对双方都有所安排,那么,下次他再犯错时,警察就会变得明察秋毫,公事公办,也不会再有小妖站出来替他顶罪。

二铺的地位看似超然,其实也很微妙。除非有足够的钱,否则,其位难保。

有的二铺,开始时,钱很冲,可是后劲不足。

明白事理的,自己主动让贤,放下身段儿,退到小妖行列。上层集团大多会念着旧情,不予为难,甚至还会多少对其有些关照。

若是钱断了,又不能主动让位,此时,三铺、四铺就出动了。

讥讽、找茬、挤兑、敲打……,把适用于小妖的规则用到二铺身上。

二铺的特权没有了,则求助于一铺,此时,一铺就会变得一碗水端平,做出为难的样子,表示对二铺的困难无能为力,因为规矩面前人人平等。

此时,就连小妖也会有人出来挑战二铺,为了维护号内大局,一铺则趁机将已无油水可榨的二铺归于小妖行列。

看守所和监狱流行“不打馋,不打懒,专打不长眼”的顺口溜,说的就是这类情况。

在看守所和监狱,铺位,是等级的最直观体现。

只要看一个人所在的铺位,就基本上可以断定,他在这里的地位和生存状况。

当然,特例也不是没有。但大多数时候,的确如此。所谓“打罪靠边儿,大小是官儿”,说的就是这种情况。

此外,等级差别也在其他方面体现出来。

比如,上厕所的优先次序、洗漱的优先次序,活动范围的大小,说话的多少和声音的高低,吃的,穿的,发型等,都可以体现出不同的等级来。

陆烟客虽然没有进过看守所,但对这里的规矩却是早有耳闻。以他的江湖经验和识人本领,一进号,就看清楚了301监室东西两派的大致情形。

于是,他先发制人,对厅长和大黑许愿,说给两人各表示5000金币。

两人嘴上说不要,但心里却很高兴,暗道:这老头还算懂事儿,于是,谁也不提过关的事儿。

至于背监规之类的事儿,也以陆烟客岁数大为由,给免了。第一关的杀威棒,就这样顺利通过了。

铺位,则由大黑安排在自己下手的二铺。吃饭,则是跟大黑一起吃。这意味着,他成了301监室的上层集团。

陆烟客倒也不是怕这顿打,虽然他快80了,但由于常年练气,身体还是很棒的,打几个只会些三脚猫功夫或只有一些蛮力的混混,还是绰绰有余的。

但一来他不愿意动手,二来,也实在不在乎那几个钱。能用钱办到的事,就用钱办了。这是他一辈子的风格。

第一步站稳了脚跟,且取得了一个较高的起点,下一步,就比较好办了。

每天中午,当蒋菲菲带人推着车卖菜时,他都会挑最贵的菜,一式两份儿,自己和大黑一份儿,厅长一份儿。

所谓人怕敬,哄死人不偿命,厅长一派对陆烟客也是投桃报李,也时常买些东西回敬。

厅长给的东西,陆烟客自然不能吃独食儿,也是跟着大黑一起分享。

吃人的,嘴短。一来二去,大黑和厅长关系竟然逐渐缓和了。

到管教那里举报对方违纪的现象大为减少,号内的打架骂人事件也很少发生。就连管教也对301监室的转变大加赞赏,即使偶尔有些违纪行为,只要不出大格,也就稀里糊涂过去了。

东派、西派此时发现,原来和平的红利确实比内耗和战争要多,所以,对对方的敌意逐渐减轻。

一旦他们开始这样想并且这样做时,他们又发现,其实他们之间,并没有什么不共戴天的仇恨,许多所谓的仇恨、误解,只是缘于互相之间缺乏沟通和理解。

一个月后,大黑的死刑复核下来了。

执行注射的前一夜,大黑将他的位子交给了陆烟客。晚上,全号守夜,为大黑送行,东西两派也彻底和解。

厅长采办了烟酒、水果、熟食、饮料等物品,就连小妖们每人都喝了一口酒,抽了两支烟。

为即将执行死刑的犯人守夜,是看守所的传统。只要不出现闹号、脱逃、打架、死刑犯自杀等极端情况,即使有些过分,警察一般也不会太过干预。

同号犯人陪伴死刑犯轻松度过人间最后一夜,既是对死刑犯的人文关怀,也有利于他的情绪稳定,防止自杀等极端行为的发生。

虽然结果都同样是死,但法理上的意义是完全不同的。

从看守所的角度说,在押人员自杀,意味着管理上出现严重漏洞,是监管事故,相关人员属于重大失职,是要被追究责任的。

从法律上说,自杀是罪犯自行结束生命,是逃避了法律的制裁,法律的惩罚目的,没有完全实现。

大黑死后一周,厅长的二审裁定也回来了。驳回上诉,维持原判。其主刑是无期徒刑,附加刑则是:剥夺政治权利终身,没收个人全部财产。

第二天,老婆带着两个法官来到看守所,要和他离婚。

厅长二话不说,痛快签字,前后不到5分钟,连老婆解释离婚原因、表达歉意的话都没听,就回到号里。

被送往新入监监狱服刑的那天,临出门时,这位前司法厅厅长留下一句话,让301号的人不胜唏嘘。

“全省的监狱,都是我在厅长任内升级改造的,现在。我要去体验一下,我的政绩到底如何。难友们,我先行一步,有缘监狱相见。”

类似厅长这样的告别,每隔几天,就会在看守所出现。或者是抓错人了,或者是罪行明显轻微,达不到起诉标准,或者是免于起诉的。这些被释放的人,自然是极为幸运的。

不过,这样的事儿,并不是经常发生的。最多的,还是被法院判决有罪后,从看守所移送到监狱的情况,这才是看守所的常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