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陌再次发誓。
流觞这才扭身进了厨房。
秦陌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她怎么忘了,这个世界礼教森严,女子赤脚和光着身子也差不离了,以后可得注意了。
吃过午饭,秦陌洗了个澡,这才觉得身上清爽了不少。她抓着欧阳桓之前带给她的那本《兰溪游记》坐在石榴树下的藤椅上有一搭没一搭地看着。
这本书早已被她翻得书脊处都起了一层白白的毛边。
看着看着忽然觉得眼皮子很重,她就将书扣在脸上,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又回到了那些感觉相似的梦里。
她仿佛知道自己是在做梦,意识无端剥离出来,几乎冷眼旁观着眼前那个拼命拍门的小女孩。
她知道那是小时候的秦陌,不过三四岁,梳着两个小圆髻,软软的齐刘海,穿着一身红色的棉袄,像是年画上的福娃,可爱得不得了。
她在黑暗中拼命地拍着门,小脸湿漉漉的,分不清是鼻涕还是眼泪,哭喊得嗓子都变了音。
黑漆漆的大门,被人从外面锁住了。任凭她怎么呼喊拍打,外面却无声无息,只有北风呼号着刮过树梢,发出哗啦啦哗啦啦的声响。
她根本不敢回头,厅中停满了棺材。
那个胡子花白,总是对她十分严厉的老爷爷,不知道为什么,今天不但给了她糖人,还说要带她出去捉小兔子。
秦陌心里其实一直很怕他。他经常来府里,带来各种各样好玩的小东西,会跳的木头青蛙,会飞的竹蜻蜓,每个哥哥姐姐都有,只是不给她。
所以今天他给自己糖人的时候,秦陌几乎受宠若惊。更不要提他说要带自己出门去捉小兔子了。
她特别想要一只小兔子,三姐姐过年的时候就养过一只,有一天不小心跑到她脚边,她刚摸了一下就被三姐姐身边的红雾抱走了,红雾还狠狠地呵斥了她一顿。后来就再也没有见过那只小兔子。她很想念它,它的眼睛那么明亮,像天上的星星一样。
她出门前让小平子给她找了一个竹编的小笼子,又怕小兔子冷,还把自己唯一一件披风垫在了笼子底下,兴冲冲地跟着老爷爷出了门。
她一路从软轿换到了马车,小小年纪,又坐不稳,颠得在马车里滚来滚去。她心里想着小兔子,又想着老爷爷难得给自己好脸色,一路连一声也不敢吭。
终于他们来到了一间阴森森的屋子前。
老爷爷说,小兔子就在里面,让她进去找,他就在外面等她。秦陌心里害怕,可是她什么也不敢问,乖乖地走了进去。
外面阳光灿烂,里面阴暗潮湿,秦陌刚一进去,什么都没看清,门就被人从外面带上,“咔嚓”一声落了锁。
秦陌警觉地去拍门,可是外面的脚步声渐渐远了。
她壮着胆子打量了一下四周,发现这里又破又烂,厅中摆满了黑漆漆的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她蹑手蹑脚地走过去。
像是大木箱子,她忽然想到三姑婆去世的时候,她去磕头,三姑婆就是笔挺挺地躺在这样一个大箱子里,那是她第一次见到棺材,回来还做了一夜的噩梦。
秦陌几乎是哭叫着往门口跑去,手里还死死地捏着那个粗糙的竹编小笼子。
秦陌不知道自己在那里呆了多久,窗外透进来的光越来越弱,屋里越来越黑,像是打扫院子的孙婆婆闲暇无事跟他们讲过的十八层地狱。
她最后是被一只老鼠吓昏过去的。那只老鼠悄无声息地爬到了她的脚背上,直勾勾地看着她,像是在冷笑。
她大病一场,像是惊弓之鸟,什么都怕,不愿意下床,不愿意跟人说话。在自己的房里躲了整整半年。
外面都说七小姐得了怪病,把脑子都病坏了。
病愈后的秦陌是有些痴傻起来,从一个机灵可爱的小姑娘变得一天到晚只知道吃。
在秦陌病得迷迷糊糊的时候,那个胡子花白的老爷爷和大太太来看过她一次。
大太太有些犹豫地问道:“父亲,现在就动手是不是为时过早?”
老爷爷沉吟了一下:“不是老夫心狠,只是涓涓不塞,将为江河,荧荧不救,炎炎奈何啊。你看她这相貌,不是我不偏袒自家人,只是将来柔儿以及下面两个小的恐怕难及万一。当年秦煜那混账东西就为了那个贱人要死要活,将来难保不偏袒。枫儿,爹年纪也大了,能为你谋划一时是一时,就算不能永绝后患,也不能让她将来威胁到你们,想想那个贱人的死……”
涓涓不塞,将为江河,荧荧不救,炎炎奈何。
秦陌是被流觞摇醒的,《兰溪游记》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掉到了地上,她茫然地看着一脸担忧的流觞和不知所措的曲水,一摸脸上,湿漉漉的,都是泪水。
夏日午后还是十分的炎热,可是秦陌却觉得心中像是冬日里喝下了一碗冰水,连呼出来的气都是凉飕飕的。
秦陌在秦府装傻充愣,小小年纪不惜自毁来求得周全,原来一切都是从这里开始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