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桓白他一眼,这才不情不愿地往里坐了坐,给他挪了个位。
杜衡落座前还不忘朝秦陌拱了拱手,道:“多谢七小姐,自你芳驾来到松安,我还没有尽过地主之谊,这顿饭务必赏个脸,让我来请。”
欧阳桓被他气笑了,道:“给你让座的是我,你谢七妹妹做什么?”
杜衡但笑不语,自斟自饮地给自己倒了杯茶,啜了一口摇摇头道:“这茶比起七小姐的梨雾白,差远了!”
秦陌食指轻抚着杯缘粗糙的纹理,看了一眼欧阳桓,道:“杜大人怎么知道梨雾白是我的?”
她记得自己和徐启可是签过保密协议的。于徐启,他想垄断梨雾白的供应,自然不愿有人知道这茶的来由;于秦陌,她知道京城有人盯着自己,巴不得她过得越惨越好,哪里能让对方知道名动天下的梨雾白是她一手炮制的。
杜衡瞥她一眼,眼中与他职场老油条并不相符的锐利一闪而逝,快得让秦陌觉得适才所见仿佛只是一场错觉,等秦陌再看过去的时候,杜衡脸上又是一派笑呵呵的表情。
杜衡又饮了一口茶道:“七小姐不用看子恒,他就算知道你的秘密也不会外传的。在下身为此地的父母官,如果连辖内的这点事情都弄不明白,那也太失职了。”
秦陌扬眉一笑道:“杜大人既知道了,我也不用遮遮掩掩,梨雾白确实是我供给徐启的,这缘由嘛,杜大人七窍玲珑心,想必自然清楚。”
杜衡盯着她,仿佛不愿放过她眼中的任何一丝情绪般。
“你很缺钱?”
秦陌记得相同的话欧阳桓曾经也问过她。
秦陌望着杜衡笑了,那笑意淡如云烟,根本未入心,眼底一片冰凉。
“不然呢?杜大人不会真得认为我是来此地养病的吧!一个将军府的小姐,纵然是个庶女,千里迢迢来此,身边会只有两个尚未及笄的小丫头,连一个家丁也没有?”
临风楼里依然嘈杂,可是临窗的这张小小方桌前却是一片寂静,欧阳桓和杜衡皆是愣愣地看着她,特别是欧阳桓,眼中渐渐有了痛色。
是啊,秦陌的处境,他们只要稍微往深里想一想就会发现端倪,可是他们谁都没有真正上过心。
要不是梨雾白一出动天下,谁会注意到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将军府庶女?豪门贵女一抓一大把,比她尊贵比她有才情的女子多了去了,秦陌实在太不起眼。
秦陌面色淡然地饮了一口茶,这茶确是不如梨雾白,入口苦涩,回甘不足。
“可是非明不是托我……”欧阳桓欲言又止。
秦楚风字非明。
秦陌目露讽刺,尖锐道:“他们母子真是会做戏,一个像赶一条落水狗一般将我赶出来,一个又假惺惺地过来给颗糖,那我以后岂不是都要依赖着秦楚风活下去?他给,我就活,他不给,我就死。欧阳桓,若换作是你,你愿意这样屈辱地活着?”
欧阳桓心底大恸,他从来没有想过秦楚风千方百计托他带来的那些东西在秦陌眼中会是一种屈辱。
他艰难地说道:“可是,你从来都没有说过……”
秦陌觉得今天这顿饭是吃不成了,她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
“说什么?说我过得很好,一个小姑娘在松安这样鱼龙混杂的地方靠自己挣了大把的银子?是嫌京城那个嫡母对自己的打压不够?还是说我在最难的时候,连个馒头都吃不上,只能落魄到去农户家里讨饭?”
秦陌拂袖而去。
她快速下楼,她知道,出了昭楼右转就有一条小胡同,那里通往西大街,可以雇到马车回周家庄。
不明白自己怎么了,明明只是想要开开心心出来吃顿饭,怎么就弄成了这样。
昭楼明晃晃的大门离她不过几步之遥,秦陌觉得视线渐渐模糊起来,她加快了脚步,眼看就要出门,却不小心又撞上了一个人。
秦陌心想,今天真是倒霉啊!
轻微的碰撞,盈满眼眶的泪水瞬间滚落,珍珠一般,洒到了对方锦绣堆积的衣袖之上。
秦陌仓惶抬头,却看到了一双暗如深夜的眼睛,她无心寒暄,匆匆道歉之后径直离去。
周权看着那个匆忙离去的背影,又看了看衣袖上的那滴泪水。
他今天穿的是一件玄色长袍,泪水落在上面迅速被吸干,只留下一圈淡淡的痕迹。
周权的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蹙。
“北亭。”
身后的侍从上前一步,并不待周权具体吩咐,早已神会,恭敬领命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