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微微抬首,望向后池,笑道:“仙君可曾执着于一物?”
被反问的后池微微一愣,然后点头。
“那……可值得?”
青年笑容焕然,后池沉默不语。
她执着于柏玄的生死,却也因为如此累得父神、凤染、清穆百年,自己更是被迫放弃神位,放逐天际。
值得吗?当然。
看着百里秦川脸上坚定的神采,后池笑了起来,果然像她。
“王府虽富贵,可富贵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有何用?我不喜兵戈,但生为边疆王府中,却又不可避免。更何况兄长敦厚,必能在父王身边承欢膝下,可我若回去,以父王对我的疼爱,或会兴起世子之争,我不如留在隐山,还能全我兄弟情义。”
百里秦川缓缓道,尚还年轻的脸庞有种看破世情的通透:“仙君,世间有舍便有得,你又怎知,我如今不是在得?纵使百年隐居,终有一日归于尘土,也是逍遥一生,恣情而活。”
有舍便有得……后池笑了起来,长袖一摆,道:“好,自今日起,你便是我墨闲君的徒弟。”
百里秦川脸上一喜,急忙上前行礼恭声道:“师尊。”
后池倒是不含糊,受了他一礼,摆摆手,朝枫林后的山指了指,懒洋洋道:“你到底出生王府,身子薄,让碧波带着你在山中先跑几圈吧。”
百里秦川面色一怔,还没回过神,就已经被碧波提着朝山后而去,微一抬头,见平日面色和善亲切的童子磨牙霍霍,心底一阵泛凉,正欲惊呼,却不想被碧波看破,‘咻’的一声直接驾云远去,两人瞬间消失在了原地。
“恭喜你,只是没想到你居然会收徒弟。”净渊感叹一声。
“还要看他的造化。”后池落下一子,棋局渐成尾声。
“后池,你可曾相信前世今生?”似是被刚才的一番话感慨,净渊手中棋子慢慢旋转,流光溢彩。
终于来了……她一直在想,净渊一介上神,三界至尊存在,实在没必要和她窝在一个小小的隐山,每日陪她闲话家常,悔棋消遣。
除非,他有非这么做的原因不可。她从来不曾忘却,了望山时,他问她的第一句话,便是‘你可识得我?’……
他分明是认得她的,或是认得那莫须有的前世。
只是,她生来便为古君上神之女,还真的有前世不成,待她回去,要好好问一问老头子才是。
这等糊里糊涂的孽缘,还是不沾为好。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相信。”后池点头,人间轮回,喝掉孟婆汤,走过奈何桥,前尘尽忘,便又是一世,就算是仙妖两界入凡间历劫的仙君、妖君也不少。
“那你可愿意相信,你前世……”净渊顿了顿,眼中划过微不可见的怅然和追忆:“与我有故。”
他轻声低问,握着棋子的手缓缓放在后池面前,声音缠绵轻柔,淡淡的紫光自他周身而出,自发的形成浑圆的光体,将两人笼罩在内。
妖冶的容颜竟在这一刻无比的认真和期盼起来,他望向她,就似划过了万年的等待一般。
清风拂过,枯叶吹落,滑在光幕上,被轻轻弹落在地。
寂静隔绝的世界里,她只能看见他的容颜,倾世绝代,却有着化不开的忧伤。
熟悉,悲伤,冷寂……无数种情绪涌入心间,恍惚一瞬间,后池脑海中竟浮现出上古真神在混沌之劫中回望一眸的苍凉寂冷来。
她伸出手,缓缓覆上他的……净渊眼中猛然迸发璀璨的亮光,唇角勾了起来。
在即将触到的一瞬间,那双手却停了下来……他眉宇微愣,缓缓抬头,却见刚才还迷茫恍惚的眸子灿若星辰,熠熠生光。
“相信又如何?”后池收手,负在身后,看着他,轻声道:“净渊,我只是后池。”前尘过往,又与我何干?
话未说完,但听的人却何等聪明,他收回手,定定的看着那双墨黑的眸子,道:“好,从今以后,我只当你是后池。”
百年时间,后池,就算你甘愿前尘尽忘,又岂会知你心心念念的那人不会改变?
后池释然一笑,算是放下一件心事,朝净渊拱手道:“棋未完,再来。”
隐山之巅,仍是四季如春,漫山枫叶正红。
竹屋中的镇魂塔燃烧得正旺,见证着如水的岁月流逝。
天佑纪元前341年,边疆百里世家小世子在十万沼泽之地失踪,老王爷举数万大军亲自领军查探,历经数月,虽无功而返,但归府后一头白发却返璞归真,花甲之年犹如青年一般,他回边疆后将王位传于长子,自此潜心归隐,不再打理兵事。
天佑纪元前321年,隐山横空出世,掌控十万沼泽之地,独立于天佑大陆,其强盛的财力和偶尔流出的玄幻兵法惹得各大王朝垂涎,一时间各国结十万大军进犯,声势浩大,唯有大业王朝百里世家未听调令,孤守西北。
一月后,天将异雷于各国皇宫,上天警示之言沸沸扬扬,十万大军被迫退出万里沼泽,自此以后,隐山无人敢犯。
天佑纪元前300年,大业王朝西北安国王以百岁高龄逝于王府,逝后加封一字并肩王,世代承爵,福荫万世。
葬礼的那一日,曾有人见过隐山脚下一骑轻尘,朝西北之地,万里独奔。
兜兜转转,岁月之巅,一晃百年之期,便只余得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