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蝶越听脸色越是难看,这时莫霄正好回来了,文衍眼尖,‘正巧,说曹操,曹操就到。莫霄,海蝶要找你——’
‘我才没有找他!’海蝶不知哪来好大怒气,大声反驳。
文衍一愣,‘妳刚才不是问我有没有看见莫霄?’
‘那是因为……那是因为他欠我钱!’海蝶一跺脚,转身就走。
莫霄欠她钱啊,倒也不是不无可能,毕竟这小子没事就喜欢赌上两把,这几日又夜夜不归,大概看上哪个青楼名妓,砸了不少银两,连老本都没了。
莫霄立即追在海蝶身后,喊道:‘我还!多少我都还!真的!双倍也行!’
‘你还不起!’
莫霄连忙低头,险险闪过海蝶用力执来的飞剑,继续不屈不挠地跟在海蝶身后而去。
文衍在后头看着,一头雾水。
莫霄到底是借了多少钱,让海蝶气成这个样子?
忽传来细微振翅声。
文衍转身,见一只墨黑鸽子翩然而落,他伸出手,黑鸽乖巧停在他手上。
取下鸽脚上的小竹筒,打开,里头只有一张纸,上头画着一颗柿子。
另一头,莫霄好不容易追上海蝶,一把扯住她的手,她转身就赏他一个清脆响亮的巴掌!
‘放开我!这里不是百花楼!’
莫霄不躲不避,眼神清亮地看着她。
海蝶却不敢与之对视,扭过头嘴硬道:‘怎么,现在又不躲了?前几日不是都躲着我吗?’
‘海蝶,那一夜,我——’才开口,就被海蝶打断,‘我已经说过了,就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你为何还是躲着我?你怕我会死缠着你不放吗?’她越说越火大。
‘是,我承认我是躲着妳,但不是怕妳缠着我,而是实在太突然……我还没做好准备……’
海蝶越听越怒,‘你有没有好一点的借口?没做好准备?你这情场浪子不是镇日流连花丛,和女人打交道吗?’
‘我这几日的确是见了不少女人——’见海蝶转身又要离去,连忙用力扯住她的手,将她拉回,‘海蝶,妳听我说!’
‘放手!’海蝶又是一巴掌袭来,莫霄赶紧道:‘我对她们说,我遇上了一个女子,以后再也不会去找她们排遣寂寞了!’闭上了眼准备挨打,那一巴掌却迟迟未落在他脸颊上。
迟疑睁开眼,发现海蝶的手就停在面前。
莫霄终于坦白:‘海蝶,其实我……早就暗自喜欢妳,但身为夜煞,哪有资格谈感情?更何况我们过着时刻刀口舔血的日子,生死难料,你我本都是孤儿,无牵无挂,但若动了情,就是有了牵挂,会害怕失去,所以我始终不敢表明真心,只能去找别的女人。那一夜后,其实我又喜又忧,一时不知如何面对,我……我就怕哪天我出任务死了,独留妳一人,妳会不会孤单?会不会痛苦?会不会太思念我——’
海蝶那一巴掌挥下,又结结实实在莫霄脸上打出一个红肿掌印。
‘你少自以为是了!’
莫霄苦笑,‘妳说的对,我这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我是该打,妳打吧!打到妳消气为止。’
海蝶又举起手,这一次,却是轻轻抚过莫霄脸颊,‘痛吗?我是不是打得太重了?’
莫霄喜出望外,连忙摇头。
海蝶向来冷漠,感情不轻易外露,莫霄喜欢她,却不确定她是否对他有意,偶尔几次示好,她虽不拒绝,脸上却也无任何表示,不知到底喜欢还是不喜欢他,若有似无,让人摸不着头绪。
‘你方才说的话,是真心的吗?’海蝶的手滑到莫霄下巴,轻轻托起。
莫霄点头。
‘好,既然如此,我必全力保护你,让谁都动不了你一根汗毛!’不愧是海蝶,真要谈起情说起爱,丝毫不扭捏,一旦确认了,便霸气宣告所有权!
她早看不惯莫霄没事泡在百花楼拈花惹草了,既然他是真心的,以后她必将他看得死死的,让他只能在她身边,哪儿也去不了!
莫霄看着如此霸气的她,心动不已,脱口便道:‘保护我,一辈子?’
‘一辈子!’
莫霄只觉一股喜悦几乎要炸开胸口,这不就等于海蝶承诺将自个儿的一辈子都给他了?简直比任何花言巧语、绵绵情话,还要动听。
‘妳亲口说的,可别反悔!’
‘绝不反悔。’
简单几句话,定下终身许诺。
从此生死相许,从此多了思念牵挂。
从此,不再是遭世间遗弃的孤儿。
密室里,一灯如豆。
他沈郁的身影几乎要与阴影融合,分不清彼此。
朱友文看着手里纸条,一颗柿子,暗喻着朱家四子。
大哥已战死,二哥被贬为庶人,他身为朱家三子,即将肩负大梁未来命运,出征泊襄,而四弟……
四弟,希望你能了解三哥的决定。
这大梁的命运,并非三哥能左右。
缓缓将纸条放置于昏暗烛焰上,烛火一跳,将那颗柿子缓缓烧去,一如朱家骨肉难以避免的崩落命运。
一切很快就会结束了。
渤王率兵出征泊襄,晋军严阵以对,疾冲亲率六军与马家军联兵赶往泊襄,与王戎会师。
朱友贞也悄悄跟着来到前线,与摘星告别前,告诉了她一个秘密。
‘摘星姊姊,除了妳我、父皇与遥姬少数几人外,知情者都已被父皇铲除。我只希望,也许妳永远不会想利用这个秘密,毕竟三哥他……有不得已的苦衷。’
摘星久久无法言语,一方面是因为震惊,一方面却是因为她并不想承认的心疼。
她目送朱友贞在暗夜里悄然而去,知道此后若再相见,他们只会是敌人。
泊襄城内,暂时挪做主帅议事之用的城主府中,疾冲正兴致勃勃与其他武将推演战术,商议军情。
晋王早已料到,只要晋国先出兵,攻下一城,朱温必然按捺不住,举国来犯,今日探子来报,十万渤军已然发兵,朝泊襄而来。
这一战,将决定梁晋之间的争衡消长。
如梁军获胜,等于打开河东门户,能直攻晋国首府太原。
若晋军获胜,不仅能巩固河东南境,且向南进攻能直取河南,大梁的政治中枢。
沙盘上,泊襄城周围插满黑色小旗,代表渤军,晋军六军、马家军与王戎兵马,则以白色小旗代表,旗上分写‘晋’、‘马’、‘王’等小字以示区别。
只听疾冲道:‘渤军定是精锐尽出,打算一举吞了咱们!那咱们也把全部精锐队伍集中在此……’他先将写有‘晋’字的白色小旗插在泊襄城内,又用写有‘马’、‘王’等字的白色小旗在其后方补强,‘如此一来,就算渤军倾巢而来,我军也能坚守数月,加上此时乃隆冬,更不利攻城,因此这场战争——’
摘星接话:‘是比谁能坚持得久。我军在前线守城,晋王在后方运筹帷幄、调配粮草,只要咱们能守得住,必更激怒朱温,堂堂渤军居然连一座小城都难以攻下,他面上无光,怕三军动摇,必再加码派兵……’摘星动手将更多黑色小旗插在泊襄城周围,这时沙盘上的梁国势力范围,只剩下几支朱色小旗,显得势单力薄。
疾冲接道:‘届时我父王再亲率主力,从朱温最意想不到的地方突袭,从此天下大势便将改写!’语毕望向摘星,两人心领神会,默契一笑。
王戎听得频频点头,不愧是晋王,对朱温的心性脾气了如指掌,那姓朱的老贼焉有不败之理?
众人正讨论间,外头传来金雕鸣叫,急促高昂。
疾冲一愣,冲出帐外,只见金雕盘旋高空,不断叫嚣,似在示警。
来了!
朱友文所率领十万渤军,已见踪迹,不出十日,兵临城下!
摘星不由握紧手上奔狼弓。
终于来了。
茫茫白雪纷飞,一队又一队渤军,身穿黑甲,将泊襄城围得密不透风。
城墙上,她远远就瞧见他,身骑黑马绝影,一身黑色光明铠,胸前狼头狰狞,黑马旁四头战狼前呼后拥,威风凛凛,杀气逼人,战狼兴奋饥渴,随时准备大开杀戒。
待渤军摆好阵势,朱友文手一挥,几台投石机推出,似要攻城,但以渤军距离,投石机根本无法将巨大石块投至城内或破坏城墙,除非——
朱友文又是一挥手,投石机连连发射,投出数十数百颗约莫人头大小的物体,那东西轻易便被射入城内,城墙上也落了不少,王戎拾起一个,赫然发现竟是真的人头!
‘他爷爷的,丢这死人头是要吓唬谁?’王戎在沙场上横戈跃马多年,早已司空见惯,不以为然,但他身旁的李继岌见了那人头,却是脸色一变,喊道:‘这是……这是之前被梁军所俘的吴副将!’
李继岌奔下城墙,见到不少人抱着人头痛哭失声,显然都是被俘士兵将领的至亲或好友。
这渤王好狠的心!竟将他晋国被俘将士的人头抛入城中,恫吓军心!
王戎怒道:‘他爷爷的,朱友文那厮竟然出此贱招!我手底下也有不少梁国俘虏,咱们以牙还牙!’
摘星思索片刻,竟点了点头,‘把那些俘虏都带到城门口。’
不久王戎的部下便将五花大绑的俘虏拉来,一个个按在城门口跪下。
王戎喊道:‘你们要怨,就怨朱友文太冷血,居然拿人头来示威!来人!’
一排士兵手持大刀,站到俘虏们身后。
眼见大刀就要挥下,摘星却喊道:‘把他们都放了!’
城墙上众人面面相觑。
此时放人,岂不是大灭自己威风?
但疾冲当机立断,由城墙上一跃而下,将其中一个俘虏身上绳索割断。
‘皇女有令,放人!’
王戎虽错愕,但既是皇女之令,他也只能听从,不得不放人。
李继岌虽未出声阻止,但表情显然颇为不苟同。
俘虏们重获自由,一脸不敢置信,摘星喊道:‘回去告诉你们的弟兄,投晋是不会掉脑袋的!明白了就快走吧!’
疾冲命人将城门打开一条小缝,俘虏们鱼贯由小缝中离开,城门随后又缓缓关上。
王戎等人这才恍然大悟,晋国以德报怨,这些俘虏回去后,渤军便知即使投降晋国,也不会掉脑袋,如此一来,贪生怕死之人便存有侥幸,宁愿投降也不愿拚死。而晋国士兵见了渤王手段,群情愤慨,反而宁愿拚死一战,也不愿投降!
众人在城墙上,看着方才放走的俘虏慢慢走向渤军,直走到离渤军尚有百步距离,朱友文手一抬,瞬间漫天箭雨齐发!被放回的梁军俘虏纷纷中箭倒地,箭雨仍未停歇,直至那些人浑身如同刺猬,根本无法幸存。
身骑黑马的朱友文大喝:‘胆敢投降者,本王必杀之!’
在城墙上目睹这一幕的摘星,心头震惊,他居然完全不顾念战友之情,轻易杀之!
连疾冲也目瞪口呆,不敢相信朱友文竟无情冷酷至此。
他们错了。
错在以为朱友文心中还有仁义道德。
既然是朱温得意的刽子手,他心中怎可能会有一丁点慈悲?
摘星咬牙,恨恨看着那些被箭雨诛杀的俘虏尸体迅速被漫天大雪覆盖。
这雪,是越下越大了,逼得人透骨心寒。
这一战,是要比谁才够心狠手辣,是吗?
朱友文,你曾经告诉我,心狠手辣不能只作一半!
要想打倒你,就只能比你狠、比你无情、比你更知道如何利用人的感情!
‘各位,我知道如何打倒渤王。’摘星深吸口气,要自己平静,不受纷杂情绪干扰。
她说服自己,这个抉择是正确的。
是为了天下苍生,为了晋国,为了马家军,为了爹爹与娘亲。
为了她自己。
‘渤王虽号称不败战神,却有一致命弱点。’摘星道。
疾冲、王戎等人望着她,目光殷切。
那神武的大梁战神,会有什么致命弱点?
她缓缓摊开手掌,手心上一枝血红花朵,只见花不见叶,状甚奇特。
‘狼毒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