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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一九九七年,王喜像往常一样窝在家里没有出门。
剧团已经散伙了,墙角里落满灰的服装箱子里,装着他和梆子戏的所有美好回忆!长期赋闲在家,唱花旦出身老婆每天嘟囔的频率,赶超梆子鼓板,像马克沁机关枪一样扫射着他这个破风箱,他知道男人不来钱,在家就是破风箱,只有受气的份!还能弄出什么响来!
“想我十四岁就进团拜师,起早贪黑,吃尽苦头,好不容易成了团里第一武生!就是市里也能挂上号。行头这么一上,脸谱一画,我就是英雄!那时候团里好多女孩,还就号这口。要不怎么能娶上这第一旦角!现在也只有这烟卷是我的了!”
想到这些,王喜很享受的吸了一口。师兄弟们在一起嘻嘻哈哈打闹,一起被师傅责罚,突然当年的破锣花脸赵谦冒了出来,一口唾沫吐在他的脸上。
“你武生是不错,可是是个穷鬼,媳妇早晚得跟人跑了!你不是最拿手三岔口吗?你现在路都没了!还岔个屁!”,王喜听完就要操家伙,一抓紧枪,觉得烧心的疼。
“你烫着也就是烫成皮,别把这个破家给烧了……”,老婆开着马克沁,一边赶紧灭他手里烧的只剩的烟屁。
“你天天这样在家耗的也不是办法,赵谦早就自己离团自己干,不行去找找他?”
“找个球!他一个烂人!你是不是觉得他现在有钱了?”你什么意思?你觉得我就是看上了你那几身破行头!”顺话一个响亮的耳光过来,王喜脸上几个手印马上提供了视觉证明。
“我再不济,我也不打女人!”,麻利地穿上那件破半袖,悻悻地甩门出来!
唯独炙热的太阳光,没有半点吝啬,不差一点斤两地送给了这个男人。
“这大中午的,还是去我师弟那想点辙吧!”王喜长吁短叹向城南街拐去。
师弟三子的小饭店开在南城街民政局旁边,全靠民政局的职工捧场,才得以维持。一进店,师弟就笑呵呵地招呼王喜。
“师哥,嫂子又数落你了吧?实在不行就来我这,庙不大,好歹也能糊口,就怕你拉不下那脸!”说着就摆好两幅盘筷,一碟猪头肉,一壶烧刀子。王喜有点迫不及待,拿起筷子,叨了一块猪头肉,烧刀子一口送下肚。
“三子,我可没有你小子这手艺你师哥我是成也唱戏,败也唱戏!除了唱戏,我是球也干不了!
“说起干其他营生,我倒是几天听说,县里对于你们这种以前得过奖得角,好像有个什么事业安排!你要感兴趣,我给你问问。”
“安排我,我能干了什么?”
“戏恐怕是唱不了了,闹不好还得抓几天笔杆子!”你就是能拿你哥寻开心,咱就是个唱戏的命,今天哥不和你扯淡!喝酒!“哥俩像往常猜拳行酒。
世上的淡还真没有让王喜师弟扯着。翌日,三子兴冲冲的来到王喜家。
“师哥!大喜事…大喜事…”
“什么大喜事?又来整你师哥来喝猫尿,我可没有闲工夫伺候你俩大爷。”王喜老婆一脸不自在。
“别听她叨叨,什么事?三子…”王喜话没有问完,三子就从手里档案袋里拿出来几张表格,白花花的在阳光下刺眼。
“你调查户口啊?三子,整这阵势!”
“哥,那个事情批下来了!”
“我哪有让你帮办过事情!”
“就那个安排工作的事,哥我是不符合条件,要是符合,我就自己报名了!”
“快说说,啥工作?”
“说起来,这也是因为我和民政上那帮子人熟,消息灵通,一个科长告我的,剧团以前属于文化馆下属编制,对于以前的有成绩老人,给安排一些公益岗位。你也算团里的人物!”
“那是!要不我怎么能看上你师哥?中午和你哥喝两盅。”王喜老婆立马阴转晴,赶紧收拾钻厨房。“我算个屁!这会我就是人物了”王喜还是一肚子气,看着老婆,和师弟三子发泄发泄。
时间真快,王喜填了表,很快得到批准。体检那日,哼着挑花车,打着把式,路过师弟门口,还答应体检回来,哥俩给客人亮上他一嗓子。三子好久没有看见师兄这么高兴了,平常生意忙,可自己嗓子被师哥这么一撩逗,也痒痒了。
县医院门诊楼口站着一个秃头中年人,背对着,看不见脸,却有几分熟悉。王喜大摇大摆地去挂号,根本顾不上看四周。
“王喜!…”好像是背后传来的声音,不是别人,正是那个秃头中年人。他叫张想,一个县医院的外科大夫。10年前他头发浓密,没事就爱往剧团跑,经常和几个赖小子一块看个录像,那时候那东西稀罕,尤其那种片子。说起这来,王喜就想抽面前这个穿白大褂的王八蛋!
十年前的王喜和张想,青春的萌动,已经变成了一种原始冲动,浑身的热血充斥着全身。青年们雄性味道,被风一刮,就能着起火来。火红的八十年代,喇叭裤,蛤蟆镜,大卷发,每天晚上公共舞场,挤满了青年男女,男人们燥热的情绪,在节奏明快的迪斯科舞曲中继续发酵,去舞场能碰触到异性的身体,是大多青年的隐秘。夏日午夜人群散尽,舞场里的青年意犹未尽,私下挤在一起,看一看令人思绪万千的异域来片。王喜是从来不看的,纵然是张想和剧团几个青年,挤在隔壁剧团库房里,偷偷过瘾,他也是坐怀不乱的。张想是老手了,团里几个小伙也阅历丰富。没事就招呼王喜。
“王喜,还一个人点灯半夜苦熬敲木鱼了?知道老外和咱们的区别吗?”
王喜总是老三句,“不就是那回事?我就不信老外的长三个,看看净给别人着急了!”
“自己还是个雏,还装老道”小伙子们嗤之以鼻,骂他个装逼装到家。一日午夜,洗涮完正要爬上床睡觉,啪啪有人敲门,师傅吼一嗓子,让去库房找一身老行头。
“师傅也是老糊涂了,白天一白天忙什么呢?没有想起来,半夜三更折腾。”一边发牢骚,一边摸床头的手电。刚开门,后背就被拍了一下,是破锣赵谦“哥们,真有眼色,提前就知道给开门。
“后面跟着几个团里的青年,还有那个张想。肯定又是聚众看那种录像。王喜转身就要走,可是明天还要用行头,就和他们好几个交代,找完东西,他们再看。
几个人不干,尤其是破锣赵谦嚷嚷着,“你找你的行头,我过我们的瘾,又不影响。”也是,赶紧收拾收拾东西,免得弄个不自在。越着急,越找不着,张想都弄好插座了,电视机也借过来了。
“你还没有找见?那我们可就开演了啊……”录像机已经从张想的挎包里抱了出来。
“年底应该向文化馆给老张申请个先进放映员……”不知哪个人调侃了一句。
“应该给计生办申请”大家七嘴八舌的调侃起来。张想就一句,还看不看,立即鸦雀无声。王喜差点没有笑过去,
“还是大夫厉害,专治你们这些人的旱病。大伙刚要发笑,电视发出的荧光,把所有人的眼神紧紧勾住,就象用一根透明的柱子扎住了眼球和电视屏幕,不得分开。王喜翻箱倒柜,搜索着师傅那件老行头。电视喇叭里喘气和呻吟声,夹杂着几句听不懂的外国话,涌入他的耳朵。就像吸铁石天生吸铁一样,电视里的声音和一切让王喜觉得被唤醒一般。不知什么时候,他的两个手也慢了下来,甚至有了停歇。不过没有人有时间注意他,看录像每个人的眼睛就像被戳了个两个窟窿,然后插上两个漏斗,从电视机里面倒油,但是生怕漏撒。个个瞪着大眼,发出攫取的光,嘴里不时流着哈拉。
砰砰砰…急促的敲门声,没有给电视里的外国女人穿上衣服。突然停电了,几阵强光破门而入,大伙一下傻了眼。不是便衣掩盖不住公安干警的锋芒,而是因为带头的是王喜的表姐夫。表姐夫李强是县里扫黄组的组长。
“嘿!今天全乎,都在啊!想拉闸啊?赵谦!挺有反侦查意识啊!”这会王喜才发现赵谦的手放在一个暗闸上。
“说说吧?”李强反复拍着李想的肩膀。
“盯你们好久了,今天算是包圆了!说说呗!放映队李大队长?”
李想支支吾吾半天,蹦出来一句。
“真没有看什么,大伙看几部武侠片,这不犯法吧?”说着李想从提包里拿出几盘港台录像带,封皮上赫然写着天山玉女剑!
“少废话,把他们全部带走!”
“组长,你小舅子?”一个干警面露难色。
“什么乱七八糟的,全部带走,局里问话!”李强呵斥着。
李想被要求抱上停止工作的录像机,赵谦挎着装带子的挎包。出门时,李想手快,顺手牵羊,拖了一块烂黑布,盖在了录像机上。黑匣子带头的队伍浩浩荡荡出门了。水泥厂下夜班的工人们,骑着二八车,不知什么时候跟在了队伍后面,一下超了过去。留下了一阵阵哄笑,就听见有人说,这家人真怪,老人死了,火化了,孝服都不穿,不大操大办!是响应国家移风易俗的号召,怎么大半夜出殡?王喜本来就一肚子委屈和怨气没处撒,一听这话,火冒三丈,开口就假哭丧着脸喊“李想他爸你死的好惨啊!死了还让人给烧了…”李想一听不由分说,扭头扔给赵谦录像机,拳头就朝后面的王喜打了过去,练过果然是不一般,俗话讲的好,一个好拳师抵不过一个烂唱戏。还和我比划?王喜接过拳,一个秋风扫落叶,李想人仰马翻。不是李强手快,一下接住了他,准摔个不轻。“你是不是觉得你厉害?”李强吼了几句,两人才收手。
县公安局大院里只有值班室灯光摇曳,草绿色的铁皮灯罩下,一百瓦的白炽灯泡子,正发出刺眼的光,破旧的吊扇,像手一样拨拉着灯罩,晃来晃去,好似一个值夜班困顿的人。刚刚被抓获涉嫌聚众传播****录像的小伙子们,在木长椅上一字坐开轮流交待。背后墙上八个大字:坦白从宽,抗拒从宽!
“说说吧,李想。”李强示意下属笔录。
“你不是一两次了,别玩花样?以前只是盯着你,没有动手而已。”
李想还是被抓现场的一套说辞辩解,很明显,他包里放的那些武侠带子,是有备而来的。
“看来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不见棺材不落泪啊!”李强点了根烟。
一名干警已经搬来一台电视机,接上了录像机的视频线。突然停电卡在机子里的带子,开始在电视上出现画面,李想一众顿时无语。
“公安同事,说实话,我们还没有开始呢,那带子里的女人刚刚脱了衣服,你呵斥们就进来了。”
“你这什么话?严肃点!”一名干警道。
“真是他说的那样,没有撒谎!”其他几个跟着赵谦重复。
李强指了指王喜,“他有没有参加?”
“有…”李想面无表情回答。
“你撒谎,我是去库房去行头,不信问我师傅,姐夫你不能信他!”
王喜觉得冤死了,怎么碰上这帮孙子,自己快死了,还要拉个垫背的。
“谁是你姐夫?别的人可以作证王喜没有参加吗?”大伙保持了好像商量好的沉默。这可真是跳到黄河里也洗不清了,我比窦娥还冤啊!王喜无奈可是丝毫没有办法。你们都好好想想各自的问题,一个年纪大点的干警撂了一句话,关上了值班室的门。
不知多会,值班室的灯泡早已没有了亮光。阳光来接了班,王喜打瞌睡,一下碰在了长椅靠背的条框上,才努力睁开眼。
“都快起来,别睡了!”一声吼,睡眼惺忪的几个人连滚带爬从长椅子和地上爬起来。破锣赵谦看看表,刚过了早饭点,告诉大家马上警察会给大家个说法。还真是,他刚说完,一个干警进来让大家先写检查,然后填表交罚款。办完手续,几个人总算被放出了公安局。
在公安局门口,李想还凑过来,笑嘻嘻的对王喜道谢。
“多亏你这个领导的小舅子,哥几个沾你的光,才只写个检查,交点罚款,不用通知单位放出来。今后有什么事情,尽管开口,怎么说咱们昨晚也是一条战线的战友!”
“谁他妈和你是战友,少来”闹了个不欢而散的王喜,回去又被师傅因为行头,好一顿数落。
王喜越想越气,又想起五年前自己得阑尾炎的破事。晚上吃晚饭,刚想抽根烟,一股阵痛,从肋下钻出来,豆大的冷汗珠子掉了下来,往床上一躺,疼的只能打滚。半个小时后,王喜躺在了县医院急诊室的床上。
“急性阑尾炎,必须马上手术!”一个熟悉的声音。王喜的疼痛更厉害了,想声嘶力竭的喊不做了。可是发不出声,迷迷糊糊看见一个注射器在眼前晃,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第二天一早,除了伤口有点疼,已经可以吃少量流食。王喜的老婆一晚吓坏了,没有见过这阵势,王喜向来身体不错,天天在团里台上生龙活虎。
“好好谢谢人家李大夫,这回可是救你一命!”王喜老婆张罗买东西去感谢。
“谢他!他这个兽医,我就不想用他,谁知他值班。”王喜一动气就伤口疼的难受。
“碰上他就没有好事儿!”在医院静养几日,王喜感觉好点就要求出院,生怕碰见李想那个瘟神。可是回家十几日,毛病来了,伤口愈合慢,一碰还疼,好像刀口里有异物。在老婆的一再唠叨下,王喜还是来了医院。大夫拿着透视的片子,看了半天,愁眉紧锁,只是一直说不应该!不应该!知道那晚主刀大夫是李想,更是一直摇头。
翻了半天手术记录,才红着脸说,“应该是刀口里面有异物。”
”不会吧?大夫!难道是那个李小子想害我。”
“不会的,李大夫我还是了解的,人是有点怪,业务还是过硬的。我判断好位置,再打开处理一下。要是我们医院的责任,我们承担。”
听到肚子又要拉口子,王喜直冒汗。不住地骂着李想这个孙子。我上辈子欠你了,一刀不够,还要再来一刀泄愤。二次开刀,王喜刀口里取出来一小截纱布,医院查明是当晚实习医生缝伤口落下了,给予了赔偿。李想主动要求作为院方代表前去病人家里慰问,刚进院就被王喜仍的旧鞋砸中。还有王喜老婆的骂声。
“人家好心来看你,你还不识好歹”,接着就是王喜扔鞋,扯着伤口的哭嚎……
“老王还记恨兄弟了啊?上次你住院,我也有责任,没有招呼到位!”李想理了理额头上仅剩的几缕头发。
“那可不敢,再让你招呼,我就该见祖师爷了!”王喜阴阳怪气。
“今天有何贵干?”
王喜突然提起了嗓门。
“这不县里给安排工作,让体检。”
“跟我来吧,我带你找人去,不用排队!也罢,不就是个体检,跟上他还能出什么事情,王喜把体检表给了李想。挨个项目检查。普外科片子出来以后,李想看了半天,一脸愁容。
‘’看出什么了?不就一个体检透视吗?赶紧给签字,不要磨叽!‘’王喜看着李想的样子,受不了他那股酸劲!
“兄弟,都是有家有口的人了!我不影响你工作,给你签正常,你最好还是去市里面做个详细检查“李想不像是在开玩笑,你想一个被人看见就被骂的人,哪里有心情和人开玩笑。
“到底怎么回事?”
“你胃部透视轮廓阴影有异常,可能也是我多心。”‘
”有什么大惊小怪的,能吃能喝,还咋呼什么?“王喜拿货李想手中刚刚签完字的体检表。出了医院,找三子喝酒去了。看着王喜远去的背影,李想一个劲的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