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卫们反应过来,其中两个水性好的,当即找来粗麻绳绑在腰间,吊着下到井中去救人,摸来摸去没摸着。
“那人怕是完全不会水,沉下去了。我潜下去再找找。”两名侍卫交替着潜下井底找人。
半晌后,其中一名侍卫浮上来,抹了把湿淋淋的脸,大声喊道:“小爷,卑职没摸到人,却摸到个古怪的东西,要不要拉上来看看?”
朱贺霖往井口探身:“什么古怪东西?”
“不清楚,摸着像柱子,竖立着,半截埋在泥里。”
“柱子?”朱贺霖转头看苏晏,苏晏回以疑惑的眼神。于是太子下令,“那就拉上来看看。”
侍卫又潜下去,将粗麻绳紧紧绑在那东西上,井外一队人用力拉,颇费了番功夫,总算将那东西拽出水面,一点点拖出了井口。
原来是根一人多高、汤盆粗细的石柱,不知在井底待了多久,表面积满水垢,隐约看出上面有凌乱的凹痕。
侍卫们继续捞人,太子绕着横倒在地的怪异石柱转圈研究,越发觉得凹痕有说法,吩咐手下:“用小刀把上面的脏东西刮干净。”
不多时,水垢与藻类被刮除得七七八八,石柱上的刻痕显露出来,像是几个古意盎然的字迹。
朱贺霖让人竖起柱子,把东一个西一个的字连起来,读道:“刀口日亡天下……什么意思?”
这件横生枝节的怪事,苏晏总觉得味儿不对,有种似曾相识的套路感。他还在寻找这种感觉,周围的人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
“‘刀口日’是哪一日?日干支里有这个?”
“什么‘亡天下’,听起来就不吉利。”
“你们说这柱子到底怎么来的?这口井用了好几十年了吧,可从不知道底下还埋着这东西。”
“谁知道呢,也许是老天爷安排的。”
苏晏打了个激灵,知道这种感觉是什么了——职业造反的神棍惯用的谶言,一种方式是童谣,另一种方式就是依托异物。
群策群力的讨论有了突破点,一名东宫侍卫灵机一动,叫道:“‘刀口日’合起来,不就是个‘昭’字么?‘昭亡天下’,这莫不是说,姓昭的人会是灭亡大——”
他突然噤声。
朱贺霖皱眉瞪他:“什么意思?你给小爷说清楚!”
那名侍卫死命摇头,不敢再多说一个字。
民众中有人琢磨道:“这位兵大爷的说法挺有道理……除了姓昭的,也可能是名字里带‘昭’的……”
名字里带“昭”?朱贺霖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色作变。
“小爷在想什么?”苏晏问他。
朱贺霖连连摇头,吩咐侍卫扯匹布来将石柱裹上捆好,放在马车上带回宫去。
那名官员的尸体从井底被打捞出来。死人不会作证,底下的小吏们又一问三不知,以次充好倒卖赈米的黑手只能再查。当务之急还是救治生病的灾民。
好在锦衣卫人数众多,分批去请大夫、买药材、架大锅熬药。甘草解毒汤一碗碗分发下去,大多数中毒灾民的病情得到控制,症状开始减轻,性命无碍了。
朱贺霖松口气,又尽心安抚了一通民心,说回头就让户部重新送一批新米过来,并承诺定会彻查此事,将所有犯罪者包括官吏绳之以法,才在灾民们的感激声中离开义善局。
苏晏与太子策马并肩而行,一路上都在沉思。
这下轮到朱贺霖问他:“你在想什么?”
苏晏摇头:“暂时说不清,总归不是什么好预感。今天这件事蹊跷得很,我只怕不仅是事里有事,更是局里有局。”
朱贺霖说道:“小爷也觉得不对劲。且不说赈米,就说这莫名其妙的石柱,还有上面更加莫名其妙的字迹,‘刀口日亡天下’……‘昭亡天下’,你知道我想到了谁?老二,朱贺昭。”
苏晏忽然勒马,看着朱贺霖,神情难以言喻。
朱贺霖被他看得心发慌,问:“怎么了?我的确是忍不住这么联想的啊。”
苏晏嘴唇翕动了几下,最后低声道:“小爷,你听我一句劝。把这柱子毁了吧,回头千万别提这事,尤其是皇爷面前。”
朱贺霖愣了愣,反问:“为何?再说,这事在场所有人都看见了,千人千嘴,我不说,别人就不会说了么?”
“……犯不着,小爷,真的。”苏晏用力握住了他的胳膊,“我说句掏心窝的话,这不是以毒攻毒,而是个要命的昏招!你若是事先问问我的意见,我会坚决反对。这种手段,能管一时,不能管一世;能瞒过天下人,瞒不过皇爷。”
朱贺霖终于回过味来,大怒:“你以为这事是我设计的?”
不等苏晏反应,他气得一鞭狠狠抽在马臀,扬尘而去。
苏晏吃了一鼻子灰,以袖遮脸,喃喃自语:“小朱不像是会做这种局的人,莫非真不是他?那又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