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实毓微怔,叹道:“老朽不敢妄言欺君,只能说,可以减轻症状与疼痛。三分治,七分养啊陛下。”
皇帝道:“只有无法根除的病,才要养大于治。应虚先生,朕之前的提议,你真的不再考虑考虑?”
陈实毓起身,拱手深躬:“老朽惭愧,惭愧至极呀!纵使尽力钻研,也难行医圣华佗之举……不瞒陛下,就在本月初,老朽试着为两名头疾濒死、自愿开颅的患者施术。结果这两人,一个术后再没有醒过;另一个醒是醒了,且意识完整、口齿清晰,老朽窃以为成功,欣喜难当,他却在数日后突发高热,不治而亡……老朽真是……真是对不起他二人,绝不敢再害第三人!”
皇帝掩盖眼中失望之色:“罢了,朕不强迫你。朕既受命于天,一切看天意罢。”
陈实毓一边重新开方调整用药,一边心里自责万分,神情惨然。
皇帝望了他一眼:“不必如此。只要熬过发作时刻,便又与平常无异。看来这头疾折磨归折磨,要不了朕的命。”
蓝喜担心这话坏了兆头,急道:“——皇爷呀!”
皇帝重又闭上眼,语声低沉:“该开的药尽管开,该施的针尽管施,还有什么新法子,先生不必忌讳。只‘放下朝政’四个字,今后无需再提。”
他深呼吸,镇压着颅内一波波疼痛,继续道:“至于曼陀罗……的确能镇痛,但也能乱人心智。朕每日处理国事,必须保持头脑清醒,不能用它。”
陈实毓劝道:“少量服用,对神智影响不大。剧痛也是会伤害身体的,陛下。”
皇帝不为所动地答:“昔年甘州之变,豫王被戟尖穿胸,治疗时痛彻骨髓都不曾服用此物,朕更不会用。”
陈实毓无奈,拿着写好的药方递给蓝喜,又叮嘱了几句后告退。
他打开殿门出去时,门外一名內侍犹豫不决,最后还是迈了进来,隔着重重帷幕,跪地叩首:“奴婢万死,但因皇爷曾说过,若苏大人求见,务必立时禀报……”
帷幕内沉默片刻,传出皇帝的声音:“传朕口谕……不见!”
那名內侍愣了一下,似乎有些意外。
蓝喜喝道:“没听见圣谕?”
內侍忙叩头:“奴婢领旨!这便去传谕。”
“等等。”
內侍僵住。
“……无事,你去。”
殿门重又关上。
蓝喜用药条灸着皇帝的太阳穴,轻声道:“要不,等皇爷人舒服了,再传他觐见?”
皇帝闭着眼,面无表情。
就在蓝喜以为他昏昏欲睡之际,皇帝忽然开口道:“朕今后不会再私下传召他。蓝喜,你服侍朕多年,知道哪些话该说,哪些话不该说。”
皇帝语气平和,言下之意却凌厉如锋刃。蓝喜手指颤抖了一下,恭声答:“奴婢晓得,皇爷放心。”
“……皇爷真是这么说的?”苏晏难以置信地问。
传话的內侍道:“真真的。”
苏晏脑子里有些混乱,又问:“除此之外,皇爷还说了什么……或是正在做什么,什么神情……还望公公告知。”
內侍皱眉:“苏大人这话说的。奴婢哪敢窥看天颜,揣测圣意?总之就是两个字——‘不见’!”说罢敷衍地拱拱手,转身走了。
苏晏孤零零站在原地,被这两个硬邦邦的字眼砸得胸口闷疼。
许是在忙政事,无暇见我……他默默地想,要不我明日再求见好了。
——不能啊!就算现在没空,好歹也给个理由,另行安排个时间吧,怎么就、就这么冷冰冰地甩给我两个字呢!
“抱思易渴”“久不闻清芬”……信中温情脉脉的字眼犹在眼前,结果人到门口了,反而毫不留情地给吃闭门羹?
苏晏越想越郁闷:一路快马加鞭,忍受把他颠成炒板栗的马车,晕车晕得胆汁都吐出来,紧赶慢赶回京,结果一个都见不着。
朱贺霖人在南京也就罢了。七郎明知他回京也不出面,现在连皇爷都不肯见他……既然这么忙,又何必在信里甜言蜜语,倒把他说得有多重要似的!
苏晏气哼哼暗骂两声狗比,恶气消了些儿,揣着手慢慢走回马车,总觉得这事儿不对劲。
会不会其中有什么隐情?他边想,边撩开门帘,脑袋刚探进车厢,就被一股力道扣住肩膀,猛拽过去,不禁“啊呀”惊呼一声——
他跌进了个男人的怀抱,被胳膊勒得透不过气,连对方长相都看不清,只能使劲捶着那人后背,闷叫:“放……放手,勒死你爸爸了!”
对方饶有趣味地笑出声,拥抱的力道松了些,却仍未放手,在他颈侧深深嗅了几下:“前脚刚踏进京城,饭也顾不上吃就来皇宫求见,所谓恋奸情热,便是如此这般了罢。”
这低音炮可太熟悉好认了。苏晏咬牙道:“朱栩竟,你又间歇性抽什么风?快撒开,撒开!”
豫王笑吟吟地松了手,还帮他把衣襟处褶子扯平。不等苏晏兴师问罪,抢先道:“陪本王吃顿饭,随你打听什么,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苏晏不太想陪他吃饭,但的确需要个包打听,面露一丝犹豫。
豫王趁热打铁:“沈柒不在京城,没几个人知道他的去向。”
“我自己会去北镇抚司打听。”
“太子去南京,另有内情。”
“……我可以问皇爷。”
“我方才都听见了,皇兄说,不见你。态度之冷漠无情,宛如一下床就翻脸不认人的负心汉。”
苏晏立刻骂:“与你有个屁关系?滚!”
豫王哈哈大笑,一把揽过肩来,拉着他的手,结结实实按在自己腰下:“与其嘴上屁来屁去,不若你自己摸。”
苏晏手掌上满是臀大肌的结实触感,被这股恬不知耻的骚气震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