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一的好处是,有三公的头衔,皇帝可以给谢安加任何官职,而不引起官场震荡。
早在后汉时,不录尚书事的三公就已经不如尚书令了。
在如今整个梁国中,不加其他衔的尚书令,权力绝对能排的进前十。
如果有开府仪同三司,那地位将直接跃升至前三。
在完全由士族把持的楚国时代,对九大高门来说,只要时机合适,这是有可能的。
但现在是梁国!
而且是洛有之整治了十八年的梁国!
纵然是士族高门的子弟,也不能一步登天,要担任一些低品级官位,他们和寒门的区别在于,这些清贵的职位,通常和文史或者军队相关,这种职位有关系的情况下,升迁很快。
洛显之刚刚出仕就一步登天。
可以预见的是,这不是萧衍对他宠信的结束,而是开始,他会以一个难以想象的速度,位极人臣,权倾梁国。
即便是江左第一流高门的谢氏,也万万达不到这种程度。
但是洛显之的话中,却颇显无奈。
任谁坐在谢安位置上,怕也难以平复这种复杂的心思。
更让谢安无言的是,他实际上能理解洛显之的心情。
因为先姑苏郡公洛有之也是这般,所作所为不独为一时,而是长观往后。
这似乎是出身洛氏的一种执政本能,极度的遵守约定俗成的政治规则,与此同时严酷的打击那些破坏规则的人。
极度守旧。
极度激进。
这两种矛盾的特质,集中在洛氏的身上,于是造就了洛氏很多独特的政治观。
谢道韫却从洛显之的言语中,听出了他的决心,要么不做,要么就做到极致。
谢安的夫人来到堂中,用借口将谢安叫走,堂中顿时只剩下洛显之和谢道韫二人。
若说姬昭之世最大的不同为何,大概就是女子的社会地位,虽然局限于社会生产力女子从属于男子,但因为董仲舒被洛氏狠狠打击,三纲五常并未统治当世。
又因为高皇后以及洛氏女和姬灵均的崇高地位,社会对女性是宽松的,起码不至于出现女子不能面见外客,还要隔帘对话之事。
谢安在时还好,待谢安一走,只剩两人,洛显之和谢道韫皆是第一次遭遇如今这种情况,都有些尴尬。
二人沉默一瞬,几乎同时伸手去端茶,试图缓解尴尬,眼角余光瞥到对方的举动后,更是尴尬,又齐齐缩回手。
谢道韫莞尔,掩嘴笑道:“郎君,可擅酒,擅诗赋否?”
江左最有名的曲水流觞,便是饮酒作诗赋,谢道韫于是有此问,话匣一开,尴尬气氛顿时消解。
洛显之笑道:“饮酒甚少,作诗亦少,我父承经世致用之术,我亦慨然有大志,欲清平天下,于诗酒辞赋之道,只略懂而已。”
谢道韫闻言眼睛亮起赞然道:“郎君所言极是,如今江左士人,尤其是诸门阀士族,皆好虚名,喜清贵之职,殊不知,不过是无根之萍而已。
郎君有大志,妾身甚喜也。
不过世道人情,倒也不能放下,郎君初登朝堂,江左诸门,定会专之,品察郎君。
郎君自姑苏而来,久不曾入建业,想必于诸家难见,妾身尝闻豫章郡公入江东时,时江东诸家以流觞曲水相待,如今郎君初入建业,妾身当广邀诸家,共贺郎君。
不知郎君意下如何?”
谢道韫擅长如今门阀士族所品谈之术,但她却不崇尚这些,尤其是谢氏诸人是有真才实学的,有能上马治军者,有能下马安民者,皆不是夸夸其谈之辈。
她想要的夫君,自然亦要是这等英杰,她想要为洛显之在建业布下盛大的流觞曲水之宴,向整个建业宣告他的到来。
洛显之微微沉吟后问道:“这是道韫伱的意思,还是太傅的意思?”
二人的意思区别很大,如果是谢太傅的意思,那就说明,在洛显之的父亲洛有之去世后,以谢氏为首的一众洛有之旧部,也就是一众失去了皇帝信任的旧部,有重新起复的想法,他们要精诚团结在洛显之的身边,然后重新执掌梁国的大政。
如果是谢道韫的意思,那洛显之就要问问为什么要这么做,单纯的欢迎,还不至于摆这么大的阵仗,尤其是洛显之一旦接受了尚书令的职位,很快就会成为梁国政坛的众矢之的。
谢道韫的眼睛很亮,她望着洛显之目光熠熠道:“妾身不曾与叔父商议此事,但此事是叔父想要做的,妾身觉得,人行于天上,众人方仰望之,人行于地上,众人将俯视之。
郎君想要做大事,那就要站的足够高,就如同先郡公般,若是郎君因为受尚书令职,而遭受非议,进而影响大业,岂不是过错?
立于万众之前,明明白白的告诉诸家,郎君你与诸人不同,使诸家服你之威,从你之势,及至朝中,当有盛名,有盛名者,当有盛业,有盛望,有高贵彰显。”
谢道韫的声音振聋发聩,她的理由很简单,就是要让洛显之直接出名,不仅仅是洛氏,不仅仅是先郡公丞相的儿子,而是自己名动江左,让整个江左的士人,都认可他是天下第一。
这就是最直接的刷名望,而且是直接在江左一群最有名望的世家大族面前刷,只要能成功刷过,那名望直接就蹭蹭的涨到顶点。
在汉末风气还没有彻底消失的当下,这种手段还是相当有用的,在这个极其看重名声的时代,声望是真的能当饭吃。
谢道韫又道:“既然郎君已经决定要接受尚书令之职,那使用这种手段,应当不算是什么。
只要最后的结果是好的,那手段又有什么值得关注的呢?”
洛显之望着侃侃而谈的谢道韫,微微感慨着道:“小姐可真是女中豪杰啊,短短时间之内,就让我连续破掉几条规则。”
谢道韫微微捂嘴笑道:“妾身只是提出一些办法,郎君若是按照这个方法去做,那日后压力可就大了。”
是的。
这种养望的方法也是洛有之所排斥的,他喜欢的是,从基层历练起来的官员,而不是夸夸其谈之后,突然拔擢。
谢道韫提出这个办法,就是在赌洛显之能执掌很多年的政事,这样洛显之虽然通过这种旧时代的方法当了官,但可以反过来直接将其再堵住。
不让其他人走这条路。
过河拆桥。
洛显之如何能不感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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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韬元,字道韫,小字令姜,其先陈郡人,汉末时避乱,迁徙吴郡,后称姑苏,梁国大兴,父、叔父皆列高显,名动江左,道韫颇美,有文才,擅诗赋,以一女子而称君,佐公从事,堪为女中名士,江左翘楚也。——《南史·奇女子列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