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如何斩断所谓的千年世家?(2 / 2)

在遥远的邦周时期,有宗法制度,宗法制度极其的严格,谁大谁小,谁高谁低,一目了然,根本就没有什么值得去计较的。

但是随着一千多年过去,宗法制度早就崩坏到极点了,从先汉中后期开始,就没几个嫡长子继位的皇帝开始,基本上宗法就没人在乎了。

门阀士族在某种程度上就是血统贵族的削弱版,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人的地方就一定要争出一个高低上下,士族之间当然也是如此。

到底谁应当排在最上面,这都是有说法的,楚雄通过一本氏族志就成为了皇帝,就是因为他通过这本造册,厘清了这些家族的高低上下,而且得到了广泛的认同。

氏族志很快就传播到了另外几个国家中,虽然另外几个国家中的士族没有江东这么强大,但给自己排序还是一定要做的,而且这些东西,很快就由下往上的影响到了国家的选才。

士族依旧有宗法的残留,比如一部分主支和分支,但这不一定分支就肯定差,分支发展起来最后比主支还强的实在是太多了。

同样共享一个郡望的士族,要分高低上下,同一个家族中的不同支脉,同样要分个高低上下,士族间要排名,不是士族的想要成为士族。

楚国时期所定的氏族志只有几十个姓氏,总共一百多家,而到了现在,姓氏虽然只增加了十几个,但是士族的数量却增加了几百上千个,大大小小的士族,几乎充斥在江东的每一处。

成为士族不是你自己说是士族那就是的,必须要官方认可才是,一个士族起码要知道自己的来源,从什么时候开始发迹,然后经历了多少代,每一代都有什么比较大的事,获得了什么功绩,传承给了谁,一代代的都要记载下来。

这里面的很多东西,太复杂,没有点家学渊源是难以分清楚的,甚至同一个姓氏,可能完全是两个不同郡望出来的,如果搞错了,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于是诞生了一个专门的职业叫做谱匠,专门修订这些家谱之类,这些人在这方面的学识相当的渊博。

但这个时候,就出现了一个大问题!

洛氏的家谱是不会错的。

不提绝对不会错的嫡系,就算是洛显之这样的分支,洛氏的家谱也极其的严密,而且保存完好。

但其余的家族不一样,家谱这个东西,很庞大,朝廷里面对这方面的记载甚至需要专门的守藏室去存放,兵乱等等都是将这些东西损坏。

很多的家谱都是补的谱匠的作用就在这里,给那些家谱损坏的家族去修补,对国家来说,这也是一件大事。

但。

问题来了。

这玩意能造假,毕竟本质上不过是一份记录罢了,真的出现了假的,也没人知道。

这种造假当然不是一个普通人给自己伪造煊赫的身份,进而得到政治上的优待,门阀士族又不傻,而且这是一个熟人社会,大多数的家族都有自己的姻亲故旧,根本就难以造假。

真正的造假是士族内部配合着造假。

有一些已经落寞的士族,为了重新返回巅峰,而一些崛起的强人为了给自己一个有光环的身份,就会装作是某一个士族的分支流落在外,现在发达了认祖归宗双方互惠互利,一方得到了身份,一方得到了利益,谱匠则能够给编的天衣无缝,就算是主支过来查,也不可能有什么发现。

大家族那么多人,谁能知道流落在外的一脉到底有没有人,这样得到的士族身份都是最基层的士族,但有了这个身份就不一样了,以后就更容易升迁,更容易被主流所接纳。

这其中未必没有洛有之的推动,打压士族的一个举措就是让士族这个身份变得不那么珍贵,你是个士族,我也是个士族,你还有什么值得骄傲的?

这个办法取得了非常好的结果,大量披着士族身份的寒门庶族出现在梁国官场上。

但在洛显之看来,现在或许可以进入第二阶段了。

那就是狠狠打击士族的声望,如果士族有假冒的那岂不是滑稽?

其中的关键点就在于找到那些假冒的。

洛显之想通了其中的关节,脸上满是振奋,望着谢道韫欣喜道:“道韫,你可真是我的福星啊,两次解决了我的问题,不过谢氏也是高门大阀,我现在思索要怎么打压士族门阀,难道你不担心吗?”

谢道韫闻言瞧了洛显之一眼,收回了倒酒的手,转而为洛显之倒了一杯茶,而后才柔声道:“妾身以后是要嫁于郎君的,自然要站在郎君一边思考,郎君要打压士族,那便打压,要抬举,那便抬举,妾身并不在意这些。

说到家族,郎君是天纵之才,又有什么值得妾身去教的呢?

先文穆郡公也曾经打压高门,但依旧有谢氏卓然于江左,妾身认为郎君不会让天下没有高门,既然会有高门,那为何不能是谢氏呢?

谢氏一代,皆是风流才能俱佳之人,能作为郎君的佐助,妾身从未担心过,谢氏会在这一代中衰落。

至于以后的事。

这世上哪里有家族能长盛不衰呢?

三王五帝的后裔都已经灭绝。

秦王朝的后裔不曾见到。

等到汉国一亡,刘氏也要泯然于众人矣。

就算是洛氏嫡系不也消失于世间吗?

区区谢氏,比起那些远古的王族和皇族,比起传承一千四百年的洛氏,又算得了什么呢?

郎君倒是比妾身还担心的远。

佛经上说,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老庄说清静无为,顺应天道,何必如此焦虑呢?”

谢道韫一番话说的很是轻松,面上也满是淡然,使洛显之知道她是发自真心。

她轻盈的将一丝落在额前的发丝拢在耳后,耳朵已经渐起红润,显然刚才说出那一番话,让她也感觉羞涩不已。

谢道韫用道佛说理,这也相当符合现在江左的风气,道经和佛经上的道理,听起来很玄,很有别样的哲理,用来治国不行,但是用来辩论,却相当的好用,这正是现在的风气。

由实向虚去变,能不能做事不重要,反正有尊贵的身份,但一定要能说会道,有了这个就能够装作有才能的人,而且用这样的言语来说话,真的会显得很有风范。

洛显之听着只觉很是舒畅,人常言女子嫁夫便如第二次投胎般,尤其是在这个时代,女子几乎一生都要和丈夫绑定,更是如此。

但于男子而言,能够娶得一个贤妻又是何等的重要呢?

毫不夸张的说,一个贤妻能够兴旺三代,经过和谢道韫的几次见面,洛显之知道自己可以将整个姑苏洛氏都交予到她手中了。

想到这里,洛显之举起手中的茶杯轻轻与正要饮茶的谢道韫碰撞,谢道韫有些愕然,红润的唇微张,很是可爱的呆住,洛显之轻声笑道:“道韫,我们会在姑苏成婚,就在今年,我想整个洛氏都会欢迎你的到来。”

谢道韫万万没想到洛显之会突然说出这么一句话,两人见面不过三次,相处的时间也很短,但洛显之的言语中,满满都是对自己的欣赏和喜欢,这是谢道韫能够感受出来的。

谢道韫张张嘴,想着说些什么,但又低下了头,耳朵彻底通红起来,低声羞涩道:“要等洛氏提亲,要等叔父和父亲同意,我是个女子,唯有听从家族的安排。”

听从家族的安排。

这是实话,也不是实话,以谢道韫在家中受宠的程度,她还是有一定选择余地的,虽然嫁给寒门庶族不可能,但在高门中她可以挑选。

遇到满意的,自然听从家族的安排,古已有之。

洛显之还待再说,侍女已经走进唤道:“小姐、郡公,家主请你们到前庭去。”

天色自然未黑,洛显之望着那池塘中摇曳的荷花莲叶,笑道:“道韫,走吧,正好去见见谢氏的族人。”

这是一场家宴。

没有任何的外人,全部都是谢氏的族人,最长者自然是谢安以及谢安的夫人,而后便是谢道韫这一代的兄弟姐妹,谢氏不算是人口繁盛的大族,谢道韫的兄弟不多,但都是才学之士,都是谢氏的骄傲。

洛显之和谢道韫联袂而至后,谢安和夫人坐在主位上,洛显之见到谢安左手空着,便知道那是给自己留的位置,于是坐下,谢道韫在所有人有些促狭的目光中,坐到了叔母的右手。

自古以来,坐席的排次都是有讲究的,这是身份地位的一种体现,如果在这方面搞错,会造成人心浮动,甚至造成政治危机,会让人揣摩皇帝是不是要出手针对一些人。

国家是个大家,宗族则是个小家,在一个家庭中,同样如此。

洛显之和谢道韫坐在谢安旁边,这就代表着在谢氏族人的眼中,洛显之和谢道韫的地位是在座的这些人中,仅次于谢安的。

单纯的凭借谢道韫的地位,自然不行,谢道韫是长女,但她上面还有兄长,但女子本就不能单纯看自己,妻凭夫贵是相当合理的。

洛显之。

不要说在谢氏。

如果他是驸马的话,就算是皇室开家宴,他都要坐在那些未曾封王的皇室子弟之前,这就是身份地位。

如果谢氏让洛显之坐在谢氏子弟之后,那就是大大的失礼,无论是从阀阅上,还是从现在的官职,都是要得罪人的。

洛显之和谢道韫入座后,谢安夫人刘氏便握着谢道韫的手。

谢道韫在谢氏中是相当受宠的,否则也不会长时间的住在谢安府上,刘氏低声问着一些事,带着笑,而后道:“老身前次往建业外的寺庙中许愿,没想到这么快就应验,倒是要挑个时间去还愿了。

郡公能来我谢氏做客,实在令我谢氏,蓬荜生辉。”

洛显之只轻声道:“都是一家人,叔母不必这般客气,小侄已经修书一封,使家族派人前来建业求娶道韫,应当不用多久就有人来了。”

谢安和刘氏对视一眼,眼中带笑,桌上的气氛顿时热烈了几分,外间的人对洛显之感兴趣,谢氏的这些年轻人对洛显之更是感兴趣。

毕竟一个基本上和他们年龄差不多的人,竟然直接升为尚书令,这谁能不好奇呢?

谢玄最是活跃,当即问道:“姐夫,你做了尚书令,有没有什么不同的地方?”

或许是觉得自己的言语有些不明确,又补充道:“比如和上次来府中时,有没有感觉不同。”

洛显之明白了谢玄想问的是,身份地位变了,有没有什么心理上的变化,他略一沉吟便反问道:“我倒是没觉得有什么区别,幼度可是想要做尚书令,等你做了尚书令,自然便知道有没有区别了,待我以后做了丞相,便让你做尚书令可好?”

啊?

桌上顿时爆发大笑,谢玄知道洛显之既是在开玩笑,又没有开玩笑,比如日后洛显之要做丞相,这就没开玩笑,让谢玄做尚书令,如果谢玄真有才能的话,也不是玩笑,但他还是连忙摆了摆手道:“劳烦姐夫关心了,玄比较喜欢军旅之事,日后想要成为一个统帅大军的将军,叔父也觉得玄擅长治军,尚书令还是算了。”

说罢连连摆手。

谢安适时道:“贤侄,这小儿还太小不成器,不过在军旅之事上,他的确是极其有天赋,年纪轻轻已经有名家风范,若是日后有北伐之日,可以用之,我曾经想要向陛下推荐他,可惜老夫自己尚且不为陛下所信重,自然没什么分量。”

“哦?”

洛显之明白了笑意吟吟的望着谢玄,而后道:“那日后我可要见识见识幼度之能了,陛下一直都想着北伐,以后我大梁的战争不会这么轻易结束,待陛下出征前,我找机会说一声即可。”

内举不避亲。

如果谢玄真的有才能,洛显之当然不介意推他一把,毕竟谢玄如果能够成长起来,那也是自己的巨大助力。

洛显之知道自己想要做的事情,没有庞大的盟友集团是做不下去的,谢氏这种本就是铁杆盟友的大族,必须要好好维护这份关系。

洛显之这话一说,谢氏中的氛围愈发热烈,举荐谢玄不算是一件大事,谢氏如果真的像谢安说的那么可怜,那就不配江左第一等高门的称呼了。

这件事最关键的是,洛显之愿意为谢氏的事情出力,这说明他真的把谢氏当作自己人,这才是最关键的,毕竟谢氏要跟着洛氏一条道走到黑,又是联姻,又是在洛氏手下干活。

洛显之又思索了一下问道:“叔父,如今在建业中的士族有多少,前次道韫说要为我举办流觞曲水宴,耽搁了,我认为现在时机已经成熟,该是时候广邀建业以及周围的士族前来,我正好想要认一认,将这些人和氏族志上的对一对,有没有多的,有没有少的。”

召集士族?

谢玄有些疑惑于洛显之的举动,但还是应下,“放心,这件事很快就会办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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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末列国时期是我国门阀士族政治大发展的时期,许多人将这个时期称之为历史的倒退,但笔者认为这个时期的出现,恰恰标志着上古贵族时代的彻底终结,经过两汉三百年的思想裂变,最保守复古的群体,也摒弃了血统贵族,历史是螺旋上升的,门阀士族上升的最顶点,依旧远远不如血统贵族,某种程度上,这是社会进步的证明。——《门阀贵族政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