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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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

“好啊!”

皇宫太武殿内,萧衍在殿中疾步的走来走去,大声叫好着,每个人都能够听到他从心中所显露出来的喜悦,他兀的转过头去和洛显之称赞道:“灵秀,你果真是大才,这是你的父亲也不曾想到过的惊天妙计,朕看你完全有能力可以成为伱父亲那样的人。”

洛显之嘴角勾起一道微微笑容,皇帝很喜欢用他父亲来和他进行对比,不过这是当世风气,尤其是父子相继为相,洛显之现在虽然还不是丞相,但所有人都知道,按照这种情况下去,他迟早是。

对皇帝的称赞他则照单全收,挥舞着氏族志,既作为大棒,又作为甜枣,这实在是他的得意之举,凭借这一手,他就足以在青史上留下声名。

萧衍还处于极度的喜悦中,他现在只感觉自己把洛显之从姑苏征召到建业,是一步最好的棋,“有了这一招,我们就能够在某种程度上掌握士族,只要士族的势力越发低落下去,我大梁朝廷的实力就会愈发的增强。”

洛显之对政治的敏感度瞬间让他抓住了萧衍话中非常不对劲的地方,他悚然一惊,明白这位皇帝已经开始要急功近利了。

这世上大多数的君王都有这种毛病,或者说是大多数人都有这种问题,那就是做事一定要短期内就见到效果,而不喜欢去做那些铺垫的工作,不愿意成为那种“功成不必在我,功成必定有我”的人。

当然,这与大多数人的短视也有关系,大多数人是见不到一些政策的遗祸无穷的,他们只能够见到现在的繁华,却见不到现在的繁华给以后留下了多少的雷。

大多数人只能够见到现在的贫困生活,却见不到这些都是曾经的那些被他们交相称赞的人所留下的,那些容易被改变的尚且无事,但是很多事情到了现在已经是积重难返。

后人的智慧大多数不足以处理前人留下的坑,因为前人留下的坑,也是前人的智慧所创造出来的。

洛氏在修订历史的时候,就会注意这方面,比如在评价汉戾帝的时候,肯定了他前期开疆拓土的功业,而且也说了他造成的问题其中一部分原因是汉鼎帝所留下的。

汉戾帝最重要的问题是,明明天下走不到那个地步,没钱打仗就暂时不要打,百姓困苦就让他们缓一缓,国库没钱就不要修宫殿,但他不愿意承认这些问题,并且变本加厉,于是造成了最后的结局,那他评一个恶谥和最后那种评价,也就怪不得别人了。

洛氏之所以不在意自己会不会一定成功,是因为洛氏考虑事情总是长远,反正后世子孙一定会持之以恒的做下去,那就不必非常在自己这个时代成功。

洛有之在执政的时候,没有将所有的事情都处理完,大概就是在内心深处,他知道自己的儿子洛显之终究还是会承担起属于自己的责任,终究会将自己所遗留的问题都一一处理完毕,洛显之果然没有让他失望。

洛显之意识到问题之后,立刻就开始思索要怎么劝谏萧衍,劝谏皇帝是一门学问,如果是洛氏最巅峰的时期,比如邦周时期,洛宣公当初可是指着周幽王的鼻子阴阳怪气,最终的结果是王太后劝周幽王算了,都是一家人。

那个时代的君臣关系和现在是不一样的,诸侯和天子之间是讲道理的,只不过天子大多数的时间更有道理罢了。

但是进入秦汉之世后,这种情况就发生了巨大的改变,君王的地位大大增强了,本质上是因为皇帝能够动用更多的力量,但是在新的政治体制下,皇帝必须能够动用更多的力量,否则天下就不能归于一个大政府之下。

想要统治广袤的土地,必须要拥有一个强有力的中央政府,在先汉时代,中央朝廷远胜地方,皇帝的权力很大,三公九卿的权力也很大,于是在朝廷里面相互制衡,但是进入后汉之后,在中央朝廷中,皇帝的权力增加了,三公九卿已经不能抗衡皇帝,但是整个中央对地方的权力却减少了。

这种趋势一直延续到了现在,现在朝廷中皇帝的权力很大,如果再打压成功士族,那中央对地方的权力也会增强,这对皇帝来说,自然是求之不得的。

但洛显之从中嗅到了危险的感觉,这个世界贵在平衡,任何失去平衡的事情,都可以引发不可预知的结果,皇权独大绝对不是什么好事,尤其是在皇子教育成问题的情况下。

但是现在要怎么劝谏萧衍呢?

洛显之可不会因为自己和萧衍关系好,就直截了当的去劝说,萧衍的那颗心是肉做的,是肉做的就会有怀疑,就会有其他问题,人心永远是这个世界最不值得试探的事情。

一念至此,洛显之便沉吟道:“陛下,打压士族是从父亲在世的时候就已经确定下来的政策,但臣以为,之所以要打压士族,是因为士族的力量过于强大,而且大多数的士族,并没有什么真正的能力,比如琅琊王氏的许多人,的确是有才华,但那些才华都是用来装点门面的,是用来传承文化的,对于经世致用并没有大用。

让这些人身居高位,是对国家的不负责任,让这些人坐大,对国家是不利的,所以我们要打击士族。

但士族并不是全无作用,大多数的士族的确有学识的,而且这些士族有自己的一套法则,他们坐起事情来,有底线,或者说是有顾虑,毕竟这些人家大业大,不愿意因为一些人都将整个家族都赌上去,他们只想要稳稳当当的荣华富贵。

如果您过于打压士族,导致大量的寒门庶族出现的话,先不说这些人的能力到底如何,最重要的是,要小心许多人走上来后,重走一遍士族之路,那造出的乱子可要比现在还大得多。

说句不太好听的,或许是有些离经叛道的话,国家需要人才,但人才太多了,而真正的天纵之才,是极少的。

汉高祖从沛县起事,于是沛县有大量的功臣出现,于是有人说,一个县的人才就足以治理一个国家,是如此,又不是如此。

舞台后樊哙这样的人,一个县里面的确是有不少,但他并不是什么人才,真正的大才是文成王,一个沛县里面,就只有一个文成王,只有一个汉高皇帝,二人能够相遇,于是才创立了大汉,其余的数百个县,没有文成王和汉高皇帝,于是不能创立王朝。

文成王这样的人,可遇不可求,而樊哙这样的人,太多了,大量不需要太多樊哙这样的人,无论是士族还是庶族,这样的功狗之辈,都有许多人能够充实。”

文成王就是萧何,在萧氏成为皇帝后,自然要为先祖追封,本来想要追封皇帝,但最后被劝下来了。

萧何一辈子都是汉臣,而且是汉朝忠臣,他被追封为皇帝,那祖先就实在是太尴尬了。

萧衍思索了一下的确是如此,于是只追封为王,这个王不仅仅梁国承认,燕国和魏国都承认。

魏国皇帝甚至还亲自写信说,应当追封为皇帝,堂堂萧氏不能比刘氏差,萧衍收到这封信后,算是彻底歇了追封萧何为皇帝的心思。

汉国见到梁国只将萧何追封为王,就没有发表意见。

萧何的追封其他家族尚且没有什么感觉,毕竟他们就算是称帝,也最多是给父祖辈追封皇帝,至于更久远的祖先,谁还记得,但对于淮阴韩氏和吕氏等来说,就相当的眼热了,毕竟曾经都是一个水平的,但是子孙有出息的,于是追封为王,而号称功高无二,略不世出,不世兵仙,盖亚先秦,威压后世,一千年来谋战派第一的韩武穆,连个王爵都没有!

正处于极度兴奋中的萧衍听到洛显之所言,略微从狂热的激动中回过神来,他发现自从洛显之来到建业后,他就时常能够从洛显之嘴中听到惊世之语,这些话是洛有之从来都不会说的,洛有之和洛显之很像,但又迥然不同。

洛有之是传统的臣子,而洛显之就带着一股邪性,说话办事都是一种和传统完全不同的样子。

单单说刚才那句话,人才没必要那么多,这是一个大臣该说出来的话吗?

自古以来都听说因为贤才不够而求贤的,还从来都没有听说过,贤才太多了,不必太在意的。

但萧衍又知道,洛显之的意思是,那种大才是不多见的,比如后汉末年的张角,因为没有收入朝廷中,最后汉朝那么快败亡了。

洛显之的意思就是,普通的人才,比如那种辅佐的官员,不用太过在意,这些官员无论是用士族,还是用庶族都可以,那就可以作为工具,去平衡士族和庶族的关系,不能太偏向于哪一方。

细细想来,这实际上是洛显之一以贯之的执政思想,其他人平衡,谁也做不了事,最后只能由他来主导,都要听话,不听话的就要狠狠打击。

在某种程度上来说,这是纯正的帝王术,只不过对于大部分皇帝来说,这个帝王术的第一步,使朝堂平衡都做不好。

大多数的废物皇帝,为了让朝堂平衡,使用的都是什么人?

没有治国能力的宦官、满脑子都是贪财谋利的奸佞、完全依靠裙带关系上位的宗亲外戚,这些人的确是能够帮助皇帝搞平衡,但仅此而已,这些人在朝堂上,没有什么正向的价值,又缺乏治国的能力,甚至大多数还相当的贪婪,皇帝想要让他们搞平衡,他们自己则想要借着这个机会,横征暴敛,为自己谋利,最后的结果就是整个国家朝廷都陷入不可逆转的危机中。

这就是当年洛宣公和周懿王谈论上中下三种王者的时候,为什么那么瞧不起只会玩弄权术的君王的原因。

帝王终究是为了治理天下的百姓而出现的,这里的百姓包括普通的黔首黎民,包括那些贵族官吏,以及所有除了皇帝之外的人。

这才是帝王存在的价值,如果只是单纯的为了维持自己的权位,那皇帝就该死了,就成为了天下的独夫和民贼。

能在朝廷上让臣子们斗而不破,争而不裂,这需要高超的权术能力,洛文公当年就能够做到,洛显之现在希望自己能够尽力做到。

萧衍转头望着面前的洛显之,脸上没有半分青涩,但他知道洛显之还没有加冠,就是这么一个完全可以做自己儿子的年轻人,却老成的如同自己的老师,甚至每每让他产生一种,这是一个已经为官数十年,在宦海沉浮一生的人。

洛显之实在是不像个年轻人,在各方都如此,萧衍只能感慨这是天纵之才。

“灵秀,朕明白你的意思,只不过在后汉发生了张角之事后,天下又有哪一个君王,能不担心有大才被遗落在荒野中呢?

实在是太可怕了,那么一个文成武德的大才,竟然没有被后汉朝廷所征召,朕担心啊。

依照你的想法,什么时候开始重新排定氏族志,朕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要做这件事了。”

洛显之微微沉吟后说道:“陛下,这件事是不能着急的,臣先前已经和陛下讲过,不仅仅是排定氏族志那么简单,我们现在需要等待一些事,任何的变革,如果没有杀鸡儆猴的话,就不能显示出威严,士族多有不法,现在就是等一个足够造成大影响的事情出现,而后让我们顺理成章的推行这些。”

萧衍闻言沉吟了一番,然后发现自己只能略懂,大多数是听不懂,正如当年洛有之每次在皇宫中向他汇报国朝的各种事时,他听不太懂一般,其他官员总是简明的将收入多少,花销多少明明白白的讲出来,但洛氏除了汇报这些东西之外,还会有很多其他东西。

这些东西感觉是很有用的,因为洛有之在汇报的时候总是很严肃,于是他也不得不正襟危坐的听着,没想到现在再次遇到了这种事情。

于是他用从来和洛有之说过的话,对洛显之说道:“灵秀,你只管去做,朕已经明白了,待有了成果后,便进宫来向朕汇报,如果有什么难以克服的困难,来向朕说,朕来想办法解决。”

萧衍还是懂一些帝王心术的,皇帝可以要一些东西不太懂,毕竟术业有专攻,但不能在任何事上都表现出不懂,如果不懂的话,那就要表现出模棱两可,让下面的人去猜。

洛显之一听皇帝的话,立刻就确定,皇帝没听懂,那就好办了,臣子的权力想要得到彰显,就要欺上瞒下,皇帝不懂,那就不需要欺上了。

洛显之向萧衍告辞,而后一刻也不曾停留的离开了皇宫,尚书令的工作,很是繁忙,尤其是洛显之不是一个傀儡尚书令,他还负有改制的大任,更是忙的不可开交。

……

那日流觞曲水宴中所发生的事情很快就传遍了整个梁国,瞬间激起了轩然大波,在洛显之刚刚成为尚书令的时候,就有很多人猜测他一定会按照他父亲的执政思路继续下去,但没想到这么快就得到了印证。

而且手段来的又快有狠,比文穆郡公狠的太多了,文穆郡公属于在治国的时候,顺手打压一番士族,达成的效果如何,他是不甚在意的,但洛显之不是,他完全就是冲着士族来的。

无论是当日参加了流觞曲水宴的士族,还是没有参加的人,皆对此有无穷的愤怒,尤其是在一些最传统的士族眼中,士庶之别,有若天堑,简直不是一个物种,他们以和庶族通婚为耻,以和庶族相交为耻。

在这种庞大的社会压力下,诞生了很多的类似于梁山伯和祝英台的悲剧。

若是其他人敢这么做,他们早就激情指着鼻子开喷,让提出这个主意的人,知道什么叫做士族之贵。

当然,无论在任何时代,任何阶级,都有不同之人,就算是门阀士族最强的楚国时期,也有不少不看重门户之见,愿意提拔寒门庶族的人。

这些人通常都会是推动历史潮流的人。

这种人是相当可贵的。

因为人性自私。

这世上的人总是自我之上人人平等,自我以下阶级分明。

这世上的人总是慨他人之慷时,义正辞严,要分润自己时,万般推脱。

富有的人不愿意散去黄金珠玉,因为富有的人真的有黄金珠玉,贫穷的人不愿意散去一餐饭食,因为贫穷的人真的有一餐饭食。

庶族们正义的要求以才选士,认为士族门阀挤占了他们的位置,是国家虫豸。

但据洛氏这么多年的观察,这些人身居高位后,第一件事就是给自己的亲戚安插,甚至就连一匹马都要吃皇粮,他们以前被权贵欺男霸女,自己富贵后,又开始这么对待不如他们的人。

他们的嘴脸一变,唯一不变的是那副“正义”的言辞。

正是知晓这些,所以洛氏只将这些人视作工具,庶族是用来打击士族的工具,士族是用来打击庶族的工具,用完了就要扔掉。

所以洛氏很注意去寻找那些不变的人,这些人是能够分辨出来的,那些不被屁股所控制脑袋的人,才是洛氏会重用的人,只有这些人才能完成未竟的大业。

变色龙。

不配。

许多士族因为洛显之而相聚,共同商议大事,对于洛显之所提出的修订氏族志的事情,他们强烈反对,但让他们觉得很难受的就是,找不到理由。

洛氏在处理这件事上,有天然的优势,什么臭鱼烂虾,也配和我洛氏同列士族,光是这一句话就能够搞死一个士族。

只不过洛氏不会用这句话,这属于最终底牌之一,这句话一说出去,基本上就算是用洛氏的声望去换。

“洛氏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我们这些门阀士族的存在,难道对洛氏不是一种保护吗?这世上哪里有自己毁灭自己的人?”

终于有人问出了这个问题,所有人都眉头紧锁。

这永远都是所有人不能回答的问题,在当前的体制下,洛氏几乎是得利最大的一方之一,江东洛氏能富贵这么多年,能地位崇高这么多年,谁敢说和现在这种士族制度没有关系?

只要这种制度存在,以洛氏的特殊性,就能永远的在江左逍遥下去,而且是高高在上的逍遥下去,一百年,三百年,五百年。

只要一想想,这些人就已经羡慕到了极点,这么好的事,如果让他们来选择,但凡犹豫一秒,都是对数百年传承的不尊重,都是对光宗耀祖的不尊重。

这不是选择!

“但洛氏就不这样选,他们偏偏要和皇室站在一起,偏偏要和庶族站在一起,真是疯子,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