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洛显之送给萧衍的信件,无人知晓。
……
“咳。”
白布上鲜红的血迹,是那么的刺眼,慕容恪将手中的白布盖下,他时不时咳血,渐渐已经习惯。
慕容恪觉得自己的身体越来越差,之前披肝沥胆的工作,不算是什么,但从洛水之誓后,他就常常感觉到力不从心,在数月前,他第一次将血咳出来之后,他就知道自己可能会死了。
医者对他说需要休息,但燕国和梁国之间的关系越来越紧张,对汉国最后的收尾战争,以及对新夺取土地的安抚,让他根本就不可能休息。
况且慕容恪知道自己这是洛水之誓的反噬,他不觉得这能够治得好。
他望着北方的黄河,以及南方的梁国,决定去做自己最后几件事。
……
这是洛显之和慕容恪的第二次见面。
慕容恪之所以不和萧衍见面,这自然是因为外交原则,南北二朝并立,慕容恪虽然身份高,但却不如萧衍,如果见到萧衍他就要行礼,对于谈判而言,这自然是不行的。
洛显之现在身份是三公,身份和慕容恪相匹配,最重要的是,两人都能够代表两国的意思。
此番已经不再是黄河之上,而是青兖之间。
洛显之笑着说道:“大王,许久未见,你风采依旧。”
慕容恪狠狠掐着自己的手心,将咳嗽的那股折磨人的痒意克制下去,他脸上带着一些胭脂,让自己看起来脸色红润正常一些,今天的他完全就像是个正常人,他轻声道:“郡公才是风采依旧,时间不曾在你的身上留下什么痕迹。”
寒暄一番后,洛显之问道:“不知道大王此番邀请本公来此,商议停战是何意?”
慕容恪正色道:“汉国覆灭,现在我二国在青兖上乱战,贵国不是我大燕对手,再这么下去,贵国将会失去兖州,与其如此不如你我两国直接休战,就按照青兖划界,而后各自安定,这难道不是好事吗?”
在青州和兖州这种大块大块的平原上,梁国当然不是燕国的对手,萧衍和慕容垂交过两次手,都是以萧衍的失败而告终,不过损失不太大。
慕容恪提出这个建议的原因很简单,他担心自己的身体撑不住,其他人万一不是萧衍的对手,一旦将青州也失去,那可就不好了。
而且他还想要回一趟蓟城,不想直接死在这里,他还有很多话要和皇帝说,要对皇帝交待,马革裹尸虽然是最壮烈的,但他不能,他身上还背着极重的责任。
洛显之之所以会出现这里,是因为他也想要停战,现在看起来能把慕容恪拖死在这里,但等到慕容恪死了,再进攻也可以,没必要现在就和慕容恪在这里硬拼。
萧衍第一次被灰头土脸的打败还有几分不服,但第二次又被击败也就不再多说什么,同意了洛显之说的,打不过慕容恪就熬死他。
但当然不能直接答应,虽然萧衍在野战上输了两次,但战线上还是梁国占据优势的,如果按照青兖划界,其中最关键的就是泰山分给谁,现在泰山大部分都在梁国手中。
现在慕容恪想要泰山,就是要梁国割地给他。
洛显之是无所谓的,反正等慕容恪死了,梁国立刻就会发起战争,他沉吟了一下说道:“泰山大部分在我梁国手中,乃是大梁儿郎浴血奋战所得,这样分给贵国,自然不行。
若是贵国愿意用洛阳以北的关隘来交换的话,我大梁愿意将手中的泰山交给贵国。”
洛阳有八关,守卫着洛阳的安全,但现在有的关隘在燕国手中,这就让梁国很难受,现在的洛阳就是一个漏子,到处都漏风。
如果能趁这个机会将洛阳关隘拿回来,那可就太好了。
慕容恪思索了一下,拿下泰山,青州就稳妥了许多,而河洛虽然重要,但实际上并不是那么稳固,有河东在手,对河洛的威胁不会因为几座关隘而变化。
换句话说,那些黄河渡口对燕国来说,本就不是什么适合渡河的地点,还是直接从河东进攻的好。
二人一拍即合,再次达成一致。
慕容恪最后问了一次,“郡公真的不愿意前往我燕国吗?伱这样的英雄人物,应该策马驰骋,而不是在南国的烟雨江南中蹉跎。
梁国想要以南伐北,除非整个北方都裂成一块一块的,只要北方的国家不多于两个,梁国就不可能北伐成功,注定失败的事情,为什么要去做呢?”
慕容恪的诚意很足,说的话也很对,只要北朝不乱,就算是仅仅凭借山东之力,南朝也北伐成功不了,洛显之却反问道:“这个问题应该问大王自己,为什么明知道会失败,却还是要做呢?”
说罢,洛显之也不等慕容恪反应,就笑着作揖离开,虽然是敌人,但他对慕容恪还是颇有好感的,可惜不能共事。
慕容恪有些怔愣不明白洛显之在说什么。
燕国和梁国的军队远远分开撤军,慕容恪先是在青州留下镇守的人,然后率领着大军返回黄河以北,将大军安顿在邺城,他带着亲兵先走,之后的大军满满行军,他则疾行先行赶往蓟城。
遥想上次抛下大军独自进蓟城,还是从河东返回,他着一身最重要的两次战役,最后都是一样的结果,让慕容恪有些感慨。
……
燕国的皇宫竟然这么多代帝王的修缮,已经渐渐有了一个皇宫的模样,虽然还远远不如洛阳和长安,但比之奉高倒是一点不差。
而且燕国的皇宫带着燕国所特有的那种粗粝,那是从辽东带回来的东西,这么多年来,虽然大多数人已经忘记了辽东曾经的苦难,但那些源源不断涌入燕国的辽东胡人,还是能让燕人直到,当初的老祖宗们过得是什么日子。
慕容恪在燕国有特殊的礼遇,皇帝曾经给了他可以在皇宫中乘坐车辇的待遇,但慕容恪从来都不使用,但此次他乘坐着车辇进了皇宫。
因为他愈发感觉无力,皇宫很大,台阶很多他不想倒在路上。
在他的前后左右都是抬着他的禁卫将士,这些在外人眼中都属于贵人级别的人,却如同牛马一样的抬举着他,心甘情愿。
慕容恪感觉自己许久都未曾见过皇帝了。
皇帝正处于长个子的年纪,和前些年已经很不同。
他的长相很是秀气,整个慕容氏的长相都带着些许的秀气,几乎个个都是美男子和美女,皇帝也不例外。
他对慕容恪的感情和态度一变再变,他时常在想,如果慕容恪是自己的父亲那该有多好,那就不会有现在这么多的事。
皇帝还是迎上前来,带着怀念的感慨道:“王叔,朕时常想念你,这些年你在外征战辛苦,如今你回来,朕就放心了。”
太后自然在旁边她厌恶慕容恪,但每逢慕容恪出现的场合,她都几乎在场,总爱和慕容恪争锋相对,慕容恪想要说话,然后重重吐出一口血。
皇帝一下子惊住了,而后颤抖起来说道:“王叔,你这是怎么了?你这是怎么了?快去叫太医!”
慕容恪一把抓住皇帝的手说道:“陛下,不必了,臣这不是病,而是命,臣这样的卑贱之人却发下洛水誓,落得现在这个下场,实在是咎由自取。
臣这么着急的赶回来,就是担心哪一天就直接一命呜呼,不能再见到陛下之颜。”
洛水誓!
没人注意到皇帝身边的太后同样在颤抖,恐惧,她没想到洛水誓的反噬竟然会这么严重,竟然直接把慕容恪搞成这个样子,正值壮年竟然就落到现在这个地步。
慕容恪怎么能死呢?
这是现在太后脑中的唯一想法,慕容恪死了,那之后谁来打仗,谁来压制慕容垂那只猛虎,她刚刚将慕容垂放归深山,还给了让他能够如虎添翼的东西,结果能够压制猛虎的慕容恪,竟然就这么快要死了?
她想过无数种可能,都没有想过慕容恪会死,而且还是死于洛水之誓的反噬,这简直太过于荒谬。
太后还能够想这么多,皇帝已经如遭雷击,于他而言,虽然遗憾于慕容恪不能全心全意的辅佐自己,还有一部分心落在慕容垂身上,但他在历次太后和慕容恪的争端中,都站在了太后这一边,就已经能够看得出来,他知道慕容恪的重要性。
但现在,自己的王佐之才,能够辅佐自己定天下的重臣,没了,而且是因为洛水之誓。
他难以克制的将目光投向了自己的母亲,眼中则是满满的厌恶和痛恨,这些年他愈发的觉得自己的母后实在是太过于不懂事,一个完全不懂政治的女人,结果总是在插手这些事。
最终酿成了现在的苦果。
强行将这种感觉压制下去,他望着慕容恪只能无用的安慰道:“王叔不必这么担心,你一定会好起来的。”
慕容恪却径直说道:“陛下,臣今日是最后一次来见陛下,出宫之后臣就会回到王府中,等待死亡的到来。
臣有一些话想要说。
臣死后,您不要担心雍王会造反,要和关中积极联络,一定不要将有限的力量浪费在和同宗同族的亲人对抗上。
否则只会亲者痛、仇者快。
梁国是我大燕的劲敌,但萧衍,不用太过于担心,他这个人缺点很明显,最终一定会和洛显之出现矛盾。
而且梁国的土地分散,没有绝对的中心,一定会分裂,只要稳妥的保持现在的疆域,让人口繁盛起来,凭借这些肥沃的土地,梁国自然会败。”
慕容恪一字字一句句的讲给皇帝听,时不时有血丝呕出,让皇帝数次想要打断他,但望着慕容恪的表情,却还是继续听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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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诸国并立以来,燕所以能幼主在位,而并汉亡魏,盖慕容恪之功也,其功不在文之大,不在武之高,而在其忠,忠则国稳,国稳则强,强则能盛,恪卓然于世,故燕所以卓然于世矣。——《南北列国人物》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