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老先生端起茶杯来喝了一口。
“陈济棠自己也很清楚这一点,所以后来宁粤分裂之时,他又弃了常凯申,站到了胡汉民汪精卫这边,无非是要利用胡汉民之声名,作其政治屏障,维持西南的半独立状态,保持他的地位。
从此,他往来周旋在蒋、桂、胡等各派之间,一面相互勾结彼此利用,因势坐大;一面又模棱两可,各方敷衍,不肯决然反蒋。说到底,他表面忠厚淳朴,实乃是一长袖善舞之政客。”
邢骁霏点头道,“我相信老先生说的,但能在政坛上长期盘踞一方的人物,就不可能简单的。”
“也有简单的,譬如胡汉民,人就很单纯,全凭忠秉与才情,可惜啦……”邢森洲轻叹道,
“胡汉民一死,元老中再无人能为陈济棠撑腰,西南政权的存在既不合情,亦不合理,取消是乃是势在必行。
就算陈济棠绑上桂系李白与蒋斗,但以一隅之地,终无法与中央周旋。政治上,他早输定了。”
邢骁霏婉言反驳道,“谢谢老先生不吝指教,可我觉得,输赢也并非是嘴上说说那么简单。
广东有广西支持,有全华夏最发达的工业经济,有海陆空三军,两广三十万军队。广东弱于南京,但南京想快速击败广东,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邢森洲从容一笑,笑容非常自信。
“世侄只知其一,未知其二,粤军有二十万军队不假,但这军队却并不全是他陈济棠的。”
“这应了我起初那句话,他是一个没有根基的人。陈济棠能统治广东,皆来自蒋桂冲突,李济深坠入蒋的圈套被扣南京,广东军队一时群龙无首,陈济棠乘虚而入,也就是说,他的“天下”,是捡便宜捡来的,并不是亲手打出来的。”
老头慢慢悠悠,一字一句缓缓道来:
“华夏军队,五大派系。比照蒋系黄埔强军、张作霖东北军、冯玉祥西北军、阎锡山的晋军、李白桂军来说,陈济棠治军只是二流,他在粤军内部,也没有什么“门生”、“子弟”的羁绊,也不能做成他为中心的巩固团结。你在空军也待了一段,相信多少也了解一二吧。”
邢骁霏默默无语。
“几年来,陈济棠之所以能坐镇南粤、雄踞一方,除了靠利用中央矛盾、顺时应变外,另外就是靠他对下舍得分钱,逐级分肥,维持一种表面的和平共居,可一旦大风雨来临,各自分飞是必然的。
陈济棠的海军,牢牢掌握在虎门要塞司令陈策手里,对陈济棠早就听调不听宣。
陈济棠的陆军分成两派,一派以第一军军长余汉谋为首,一派以第三军军长李扬敬为首。两派相互敌视,一早就分崩离析。”
老男人停了下来,用力咳嗽了两声。
“陆军海军,世侄可能了解不多,知之不详,我就说说你最了解的空军。
陈济棠视他的空军为命根子,六年来在空军上投入很大,手上有六个空军中队,战斗机40 多架轰炸机20 多架,加上水陆两用飞机,陈济棠的私人座机航校教练机及其它各型飞机,共飞机一百多架,几可与蒋所掌的南京空军相抗衡。他也认为自己对空军待遇最为优厚,把握得最为牢固。
然则……他的空军内部早已腐烂,飞行员大多贪图生活享受,而且贪财好色成风。
他的飞行员,无论官兵,每月有两至三天时间,全都轮班到香港九龙休假,吃喝玩乐,狂嫖滥赌。假如有人大把大把地给钞票他们,你说会不会有不上钩的。”
邢骁霏暗自叹了口气,无话可说,邢森洲说的,和他感受的,别无二致。
如何搞垮陈济棠,对粤军进行策反瓦解,看来常凯申是谋略已久,多年来对陈济棠进行过仔细研究,早分析透了。
邢老先生笑道,“这空军里面的事情你应该清楚。陈济棠有一百架飞机数百飞行员,但与南京冲突这一个多月来,空军里最繁忙最出风头的人,却非你一个外人莫属。
你来了一个月,已经帮陈济棠飞了六次。可你有没有想过,别的飞行员为什么不飞,陈济棠又为什么不让别的中队去飞。”
邢骁霏平静地道,“这么说,你们已经把所有事情都掌握得很清楚,是不是只要杀了我,就搬掉了一块绊脚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