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姐姐罩你……”
太阳一点点西偏。
兴庆宫内,宫人们还在忙碌地筹备着晚上的御宴。
各个臣子也在做着准备。
道政坊,安禄山便在准备着他今夜要献上的中秋礼,手里正查看着一个鎏金翼鹿凤鸟纹银盒。
银盒上的凤鸟乃是皇后的象征,这是他准备献给杨贵妃的。
这鎏金的工艺极为复杂,是他亲自督工的,第一次的效果他很不满意,因此又进行了第二次的鎏金,可谓精益求精。
花这份心思,因他有一个很了不得的想法……他要认杨贵妃为母亲。
他知道杨贵妃也需要边境将领的支持,一定会乐于认下自己这个儿子。
“阿娘。”
安禄山对着银盒这般唤了一句,犹觉不够可笑诙谐,遂扭动着满是肥肉的身体,练习起来。
“阿娘,你就认了这个儿子吧,阿娘……”
许久,李猪儿领着侍从过来,问道:“阿郎,马上要到申时了,是否更衣。”
“更衣,我得早早到兴庆宫等着圣人。”
安禄山转头一看,见李猪儿准备的衣服上果然有翻领,不由哈哈大笑。
“对,今夜得好好跳一支胡旋舞,正是该穿这套衣服。”
李猪儿这才松了一口气,连忙上前,用头抵住安禄山的肚子,让人替他更衣。
虢国夫人府。
“你们在此等着。”
明珠带着婢女们捧着杨玉瑶要换的衣服而来,独自走到门前,道:“瑶娘,到时辰了。”
里面却无人应答。
明珠等了片刻,附耳到门边,听得里面还有动静。
“可以了,可以了……姐姐认输了……”
“我比你大,叫哥哥。”
明珠有些惊讶于薛白的大胆,听声音,他竟是在欺负瑶娘。
她却也无可奈何,只能等在一旁,直到瑶娘真喊了薛白几声“哥哥”,又过了一会,方才唤她进去。
杨玉瑶脸色犹带潮红,缓过气来,瞪了薛白一眼,嗔道:“偏要闹,赴御宴来不及了,看你怎么办?”
薛白却只是笑笑,随意地拍了拍她的头以示安抚。
明珠不敢多看,低着头,服侍他们收拾好,一行人才出了府邸,往兴庆宫而去。
也就是杨玉瑶从来都素面朝天,否则便要来不及。
一路进了兴庆宫,马车还未停下,远远地便见到了一个肥硕的身影在众人的簇拥下往勤政务本楼走去。
“那是安禄山?”
“嗯,自从他来,圣人也不打骨牌了,每日看他逗闷。”杨玉瑶柔声道:“我先去见玉环,你自在这等着可好?莫乱走动。”
薛白却还在看安禄山,漫不经心道:“昨日长安那案子,据说是边军劲卒做的,劈死了九人,全是以陌刀斩杀。”
“你如何得知?”
“我老师是长安县尉。”
杨玉瑶目光落处,只见薛白还在看安禄山,不由吃了一惊,轻声道:“你是说……”
“倒也未必是他,但不知长安城谁还能调动好几个边军劲卒。”
“看着诙谐可笑一个蠢胖子,竟是这般阴险凶恶?”
“人不可貌相。”
“知道了,我走了。”
杨玉瑶凑上前,又亲了薛白一下,方有些不舍地下了马车。
薛白看着她的背影,想到上元夜时也是她出面帮了自己一把。
“三姐就这般喜欢他吗?”
“嗯,不然呢?”
“我以为三姐只是与他好一阵子。”杨玉环正拿着一匣金钱在看,这是她今夜要掷出去赏赐臣下的,嘴里取笑道:“不想,竟是越来越上心了。”
杨玉瑶闻言一愣,低声道:“他那样的男儿,是与众不同的。”
这话竟是没经细想就说出来的。
杨玉环听了,手里的动手一停,末了,道:“答应三姐便是。”
“真的?”
“还不是看薛白是个人才,否则才不帮你。”
“我知道你对我好,否则怎会特意让我进京来享福。”
“三姐可享福了呢。”
姐妹二人说着话,杨玉瑶准备一会看时机就告退,却见有宫人捧着许许多多的漂亮器具进来。
“贵妃,这是安禄山送的中秋礼,圣人口谕让奴婢们直接送过来。”
“胡儿有心了,你回圣人,都是不可多得的宝物,太真很喜欢。”
“是。”
杨玉瑶目光落在一个五足镂空银熏炉上,心想,薛白请自己办事倒是非常卖力,自己请玉环出面却是一件礼物也没送。
那胡人丑胖子这般送礼,倒显得她不知礼数了。
“长安城近来出了桩大案,你可听说了?”
杨玉环正摆弄着一个玛瑙杯在仔细端详,随口问道:“嗯?”
“死了许多个回纥人,坐实了东宫包庇裴冕之罪,此事查出是范阳劲卒所为……”
“真的?”
玛瑙杯被放回了托盘之上,杨玉环有些惊讶,亦稍有些害怕,接过帕子擦着手。
杨玉瑶道:“想不出长安城还有谁敢犯这种大案……”
“敢问可是薛白薛榜首?”
“正是。”
薛白回过头,竟见到一名还算漂亮的婢女站在自己身后。
“有贵人相邀,可否请薛郎移步一见?”
“否。”
那婢女一愣,只好凑上前一步,低声道:“我家主母有要事相商,请薛郎务必前往。”
“此为兴庆宫,我在恭候御驾,岂有更重要之事?”
“哎,你这人……”
那婢女却是有点没教养的,邀不到人当即变了脸,气恼地走开了。
薛白懒得理她,继续站在那等着,他所在的位置并不显眼,乃是车马停放之处与花萼相辉楼之间。
过了一会,竟是李月菟带着几个宫娥过来。
“薛榜首有礼,可否移步与张良娣一见?”
李月菟行了万福,似有些自嘲地笑了笑,又道:“否则,若我一直缠着你,你也会很麻烦的吧?”
张汀此时就坐在一辆马车上。
她已打扮得非常精致,发髻梳得整整理齐,脸上的脂粉抹得十分均匀。
薛白一过来,她便指了指另一辆马车示意他上去,与他隔着车窗说话。
二人彼此也算熟悉,算是牌友,但这种私下会晤若是被发现,双方都会非常麻烦。
“裴冕死了,此事想必你已听说。”张汀开门见山,道:“索斗鸡今夜要对裴宽、王忠嗣出手。”
“与我无关。”
张汀的目光透过车窗,看向薛白,发现他的装束有些乱,像是仓促收掇的。
目光再落到他的脖子上,她忽然有种直觉……他不久前有过一场非常激烈的情事。
“你莫以为你做的那些事能够瞒得住,你把柄也多得很。此前,彼此都有顾忌,不好下死手而已。真逼到绝路,鱼死网破,对谁都没好处。眼下,放任索斗鸡、胡儿重创东宫,对我们都没有好处。信我,东宫一旦失势,下一个被对付的就是你们。”
张汀语速很快,又道:“薛白,我知道你与殿下有怨,但你还非常年轻,我能比殿下许你一个更长远的将来,你若能信我,早晚会是大唐宰执。而我要你做的也很简单,今夜索斗鸡攻讦东宫时,让你们的人维护裴宽、王忠嗣即可……”
她还有很多话要说,权争嘛,联弱抗强乃常事。
张家亦得圣眷,今夜她自会维护东宫,此时无非是多拉拢一方,哪怕让薛白及其背后势力不添乱也好。
薛白却显得非常冷峻,不等她说完已抬断,道:“知道吗?上元夜,李静忠也与我说过同一番话,他说他死不足惜,奇怪的是,李亨到现在还在重用他。”
张汀当即眼睛一亮,道:“这正是我要说的,我可以杀了李静忠。很多恶事,殿下其实不知,皆是这宦官所为。”
“重要的是,若是连一个宦官都控制不好,如何君临天下?”
张汀不由瞪大了眼,惊讶他敢如此出言不逊,愣了愣之后又劝道:“那是因殿下无人可用,你我可联手除掉李静忠,则……”
薛白道:“上元夜他没劝动我,中秋夜你就能劝动我吗?东宫与其这般次次求人,何不想想如何改正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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