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着。”
“怎么了?”
“请阿姐躲到百僚厅之后再现身,不宜与我一起被发现。”薛白道:“若旁人问起,只说我护送至此便撑不住了。”
他本担心杨玉环没能够立刻理解他话里的意思。
但杨玉环当即就懂了。
“好,我很快带人来医治你。”
她跑了两步,忽又回过头来,俯身问道:“对了,你想要什么?阿姐给你讨。”
“能升官就很好了。”
“你呀。”
杨玉环嗔怪了一句,小心翼翼地往后殿那边去了。
香风飘远,长生殿一片寂静,薛白一人坐在黑暗中。
他终于可以沉下心,继续思忖为何会有这样一场叛乱,该不会是原本就有但没记载。若说刘化能到外宫苑是因为《白蛇传》,除此之外,还有哪些改变?
一般而言,想到戏曲也就找到原因了。
但薛白以往工作的经验提醒他,不能想当然。于是,重生以来做过的每一件事都在他脑中回想着。炒菜、骨牌、诗词、巨石孢、竹纸、报纸……..
“状元郎!”
殿门被人推开,郭千里大步赶了进来,喊道:“你没事吧。”
火把的光亮十分刺眼,薛白目光避开,发现殿内的一切摆设都很新,接着想到华清宫刚刚扩建了。
此事他不曾参与……不对,其实有。
是因为他让老师提醒房琯,右相府扩建华清宫的预算太高了,房琯主持了华清宫的修建事宜;且还是因为他,还未完工,房琯因为裴冕案被外贬了。
不对,不是东宫,若东宫有胆量兵变,绝对不会是这种小打小闹。
想到这里,薛白已被郭千里亲手扶出了长生殿。
高力士正领着众人从百僚厅出来,许合子、张云容扶着杨玉环。薛白恰见到杨玉环向他这边看过来,他干脆眼睛一闭,昏了过去。
“另外,华清宫的修建一直是由李林甫、王锚监督,他们久在长安,实际事务由房琯主持,房琯外放之后,接替他的是户部侍郎张均。
“朕若记得不错,开元二十六年,张均外放饶州刺史,房琯离京之后才调他回朝,张均抵京之前,谁在主持此事?”
“工部郎中郭彦、户部郎中王锟…….以及昭应县令李锡、县尉达奚抚。”
名单很长,而且正是李隆基不久之前才打算大加赞许赏赐的臣子们。
张均是名相张说之子,驸马张咱的兄长;郭彦是名将郭虚己之子,郭虚己的妹妹正是李隆基的妃子,为他生下了永王李璘;王锟是王的弟弟;李锡出自赵郡李氏。
换言之,华清宫的修建事宜,参与者各种人都有,太子、宰相、外戚、边将、皇子、世家。李隆基却看不出其中有任何一个人会谋划这样一场刺杀。
陈玄礼也不认为这些王公重臣中有人会谋划了这样一场叛乱,应道:“臣以为,修建华清宫的诸臣中,有人出了纰漏,导致妖贼利用了外宫墙与骊山的地势,臣必会详查。
说罢,他跪倒在地,请罪道:“此事,禁卫亦有疏漏,请陛下赐罪。”
李隆基亲自上前扶起他,叹道:“起来说,如何回事?”
“左羽林军中有一名执戟郎,名为李缩,这姓名恐怕有假,臣还在查。今夜,正是他领人杀了胄曹参军事,从武库中取了二十七副盔甲;亦是他杀了负责骊山巡防的司戈,率妖贼进入外苑……”
北衙说是有六军,其实左右神武军是虚置,只有左右龙武军、左右羽林军四军。
而羽林军负责的往往是宫城外围防御。
如此说来,李隆基倒也不太怪得到陈玄礼。
“李缩?擒下了
陈玄礼惭愧,应道:“没有。此人应该是已经逃了,能趁夜离开骊山,很可能是已改名换姓了,并有官员掩护他逃脱。”
此人是如何进入羽林军的
“乃是从河东军中选拔的,兵册名籍是真的,很可能是早有预谋,匿名投军。但口音假不了,羽林军中说他是河内人。”
李隆基暂时也无头绪,只能让陈玄礼继续去查。
“封锁消息,今夜之事严禁传出去。
遵旨…….陛下是否回长安?”
李隆基先是不易察觉地一蹙眉,之后哈哈大笑道:“陈将军太小瞧朕的胆量了。纤芥之疾,无关痛痒的几个毛贼,还能将朕吓出华清宫不成?朕不仅要留,还要久留。
“陛下神武,有太宗风范。”
陈玄礼再次奉承了一句,方才告退。
李隆基负手踱了两步,思忖着这件事的各种可能,虽倾向于没有王公重臣主谋,但认为必然有人暗中纵容了这些妖贼。
每个人都有嫌疑。
他脸色阴翳,独自面对着御榻,伸手抚摸着金龙针绣,如同抚摸一个美人。
过了一会,他平复了神色,回过身看向高力士,问道:“太真没事吧?”
“回陛下,贵妃一路逃到了骊山上,安然无恙。
高力士答着,脸上浮起笑意,又补充道:“她扮着的是白素贞的妆,旁人哪认得出贵妃?她也是能跑的,只不多时的工夫,已逃到了百僚厅里。”
“没事就好。”李隆基道:“若太真有半点损伤,朕绝饶不了这些人!”
此番,连高力士也不确定圣人口中“这些人”是谁,只知道接下来,每个人都要面对如何重获圣人信任的难题。
他甚至隐隐感觉到,圣人连对贵妃都有了一丝的疏离,这似乎是不可能的。
虽然《白蛇传》是贵妃执意要演的,但怀疑谁也不该怀疑到贵妃才是.....
太乐署的官舍中。
“状元郎只有这一处伤口吗?”御医查看过伤势之后,这般问了一句。
薛白看起来非常虚弱,喃喃道:“是,大的皮外伤只有这一处。
“状元郎身板比平时看起来要厚实,这一刀并未伤到筋骨….....想必是失血过多,故而昏厥了。”
薛白道:“我与贼人搏斗被重创了几下,想必是伤到了肺腑,五脏六腑至此时犹觉疼痛。”
“是,老夫明白,明白。状元郎伤势……还是很重的,老夫为你多开些药。”
“多谢神医。”
“告辞,状元郎放心,真不必相送了,你伤重在身,还是养着。哎呀,虢国夫人这赏赐太重了,老夫……老夫就拜领了。
御医走后,杨玉瑶便在薛白榻边坐下,一脸忧虑。
行刺发生时,她正在看台上,被人群拥簇着第一时间随圣驾入了宫,人是安然无门和及士的,她工位有白工,恢入存拥族有朱恙。但她却没想到望京门没多久就关了。
为此事,她当时在内宫其实大闹了一场,只是没什么作用,今日也懒得提。
如今薛白伤了,她作为义姐,倒是可以明面上看看。只是看着这个往日里生龙活虎的小郎病快快的,她却也是十分伤心。
“你真是…....
偏是他救了杨玉环,她怪也怪不到他,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
薛白没想到杨玉瑶有这般关切,不由笑了笑。
“还笑?
“三姐不必担心,我与你说个秘密,你附耳过来。”
杨玉瑶于是附耳过去。
只听薛白小声道:“真是小伤,说得重些,显得功劳大罢了。”
“真的?”
“试试便知,三姐可想看我活动一番?”
杨玉瑶往门边看了一眼,小声道:“不好试吧,伤口万一绷开了?”
“不妨的,轻一些。”
“你真是的。”杨玉瑶推了薛白一把,嗔道:“平时不见你常来看我,如今受伤了反倒兴致勃勃的。养着,眼下又不宜洗沐,我嫌弃你这一身的血泥味。”
正说着话,明珠跑来说谢阿蛮又来了。
杨玉瑶今日不想走,吩咐明珠去拦一拦,她则与薛白说起正事来。
“此番你立了大功,想必昭应尉都不够封赏你的功劳吧?
“功劳必定是有的,且不小。。
薛白沉吟着,也一直在想着此事,缓缓道:“但在圣人的角度,眼下绝不是论功行赏的时候。真相不明之前,每个人都有嫌疑。”
“你能有何嫌疑?”杨玉瑶道:“那戏也不是你要排的,圣人还能疑玉环不成?”
“达奚抚。
“什么?
“达奚抚麻烦大了。”薛白道:“偏我还刚刚与他做了交易,与他交往频繁。”
杨玉瑶十分不解,问道:“这也会有所影响?”
“主要还是看圣人眼下的心情。”薛白亦不能猜透李隆基,沉吟道:“问题不算严重,但我多少有些嫌疑。重要的是,不能让他攀咬了。”
“他攀咬你做甚?”
听了杨玉瑶这句话,薛白不由笑了一下,道:“他要攀咬的人可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