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再次归于平静,从城门到大车店前的官道,虫鸣草动,风吹树叶,在淡淡的月光下如一副画卷般凝固恬静。
这沉静后的杀机,最是浓烈。
陈相的手下,不走官道,专走山间小径,为求稳妥,这种紧要的消息,都是三人护送,不过三人并不同时出发,而是有先有后,送的都是同样内容,以防一人遇到意外身死,还有两人能保证消息送达。一旦其中有人被抓,首先就是销毁送的信纸,这是夔州军密探的第一课,如果被抓后没有透露军情,那么家属配享烈属待遇,一世衣食无忧,子弟还能进入夔州军,也可读书,但一旦叛变投敌,那么这一切都没了,作为人质生活在万寿城的家属,下场可想而知。
所以探子队成军以来,几乎没有出现被俘后叛变投降的情况,人人都忠贞不屈,一旦没有脱身的希望,纷纷杀身成仁,宁死也不愿累及家人,这固然有夔州军冷面无情的一面,也有着密探们对夔州军深深的信任在其中。
法度成军,规矩高于一切,这就是王欢治国的理念。
密探翻山走小路,虽跋涉艰险,却比官道要近上许多,加上车队庞大,脚程缓慢,所以当密探赶到与王欢约定的秦岭山中联络点,由联络点的人再将消息竹管送至王欢藏身的山谷时,玛喇希的车队才刚刚走到子午谷口,而苏勒的诱敌队,也不过刚刚抵达陈仓城外。
王欢撬开竹管上的蜡封,展信细读后,不由得嘴角一抽,笑了出来。
他将信递给木屋中团团而坐的夔州军众人传阅,一边笑道:“陈相做得好,竟然仅凭眼力,就识破了鞑子诡计,可得记上一功!”
“不过鞑子学精了,知道我们要截他粮道,想出了李代桃僵的主意,这可不像鞑子们的为人,他们什么时候长脑子了?”祖边看了密信,也笑了起来,附和着说道。
马龙却皱着眉头,抬头问道:“既然知道陈仓道上是诱敌的假货,子午谷中还是正主,我们因为如何做?是将计就计,直奔子午谷呢,还是先挑硬柿子吃,打掉这股鞑子兵?”
祖边一怔,然后奇怪的看了看马龙,龇牙道:“老马你傻了吗?知道是假的还理他干嘛?随他去吧,我们劫粮才是正事。”
马作衡却摇摇头,为马龙分辨道:“祖大人差矣,马大人的意思是,这股鞑子,数量有四五千之数,西安城内不可能有那么多八旗兵,一定是汉中守军,如果我们能吃掉他们,则整个汉中平原,又消灭掉一股大敌,王大人经常说,鞑子人少,灭掉一个少一个,我们汉人人多,此消彼长,耗也把鞑子耗死。”
祖边一滞,显然没有想到这点,愣住了,而马龙和王欢,则有些欣赏的看向马作衡,这个白杆兵出身的千总,跟在王欢身边没多久,已然将消灭敌人有生力量的军事常识领会得这么深,倒是不容易。
王欢笑道:“不错,马龙的主张有道理,我们该如何选择,应该仔细想想。”
他摊开一张地图,让众人聚拢,这张图很简陋,显然是他自己亲自手绘的,比例尺严重失真,不过地理山川,大的方位倒是能一眼看尽。
这是他凭借后世记忆,加上询问附近山民后,绘制的地图,是秦岭一线,包括汉中与西安附近的地理图,秦岭中各处隘口通道,尽数绘制其上,在这时代,倒是不可多得。
他以手指图,点评道:“子午谷与陈仓道,中间隔着漫漫群山,走山中小道起码近五百里,要想同时吃下两股人马,凭我们现有的军马,几乎不可能。”
“陈相密信中说,鞑子诱敌军马,光护兵就有两千人,都是彪悍的八旗战兵,而非寻常汉军和投降的明军,战力差异非同小可。并且既然是诱敌,从常理来推测,应该不止这两千人,押车的车夫杂役,恐怕都是旗兵假扮,加上他们,这股诱敌的鞑子,起码有近五千人,凭借我们六千人去硬拼人数相等的鞑子兵,就算能赢,也是惨胜,这与我们的目的不符。”
“所以吃掉这股鞑子,非上策也,我们的重心,还是应该放到正主身上,既然有诱敌的在前,那么走在后面的粮车队就应该护兵不多,陈相说不过千人,我们再给他加上一千人,两千八旗兵,我们六千夔州军三倍于他,足以战而胜之!”
王欢的声音抑扬顿挫,在屋中激昂回荡,激励着每个人的心:“西北近年大灾,粮草筹集本就不易,只要再截取这一批粮草,豪格在川中一定呆不下去的,要么回师乞粮,要么,就等在广元啃树皮草根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