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恨恨地看了看犹自在呻吟不止的赵放,又斜着眼看了看身边暗暗后退的其他同伴,一股悲凉的心绪涌上心头,看来今天是犯了哪方的煞星了,竟然好死不死地做了这出头的椽子。
他深深地躬了躬身子,谄媚地道:“原来两位是中军的小将军,小的真是白长了这副眼珠子,方才的误会,都是赵放这混账东西怂恿的我们,否则就是给我们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冒犯两位贵人啊。”说着,抹了把眼泪,哀声道:“两位小将军如果一定要取了小的贱命才能解气,小的也无话可说,只是可怜我家中六十岁的老母和三岁的幼儿从此便无人照料了。”
周义本是个心软的人,听他说得这么卑微哀婉,恻隐之心已然大起,本不欲再和他计较自己的事情,但听到他说起家中六十岁的老母幼儿,不由得又火冒三丈,他跳起身来,指着倒在血泊中的老妇人和身边那哭得身嘶力竭的小女孩,悲愤地喝道:“就你知道家中有老母亲子在,你自己看看,这个老妇人又有何辜,要遭此无故横死;这个女娃又有何辜,要遭此人伦惨剧?都说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你们的良心,难道除了在门户之中,其余的都被狗给吃了?!”
“这不关小的的事啊,人是那赵放给杀的。”那军士忙辩解道:“再说,我们也是有命在身,迫不得已啊,上差严令我等驱逐无用的老幼妇孺出城,有抗命者格杀勿论。这老妇人多次从人群中潜逃回城,就算我等不杀她,别的军士一样会杀了她的。”
周义听了,愤怒地踢了脚地面上的尘土,恨恨地道:“这是哪门子混账严令,这分明就是草菅人命!河南…”程越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打断了他的话,对那军士道:“好了,这里的事我知道了,你们冒犯了周义,给他陪个不是就好了。既然有命在身,就都散了去忙你们的差使吧。只是对这些老弱妇孺别太粗暴了,她们身子弱,禁不起你们几鞭子。”
“不能就这么算了!”周义大声吼道:“要想了事也行,你们必须得做到两件事,否则我跟你们没完。”说着,恶狠狠地看着那一脸紧张的军士,道:“第一,把杀害这名老妇人的凶手留下;第二,和你们的人说,不得再驱人出城,已经驱逐的,都带回来,这兵荒马乱的,你把她们都驱逐到野外,这不是让她们去送死吗?”
“这…”那军士为难地看了看程越,道:“不是小的不愿意做,实在是小的做不得这个主啊。”
程越朝他摆了摆手,道:“就按我说的,你去忙你的吧。”那军士飞快地“哎”了一声,忙不迭地跑了开去。
“你要干什么?!”周义一脸愤怒地朝程越吼道。
“我要干什么?我还想问你要干什么呢!我的周大将军,周大刺史,哦,不,我的周大行台,周大王。”程越盯着他,冷冷地说道:“你是不是现在很想杀一个小喽啰立威,然后高举义旗,吊民伐罪,先诛颍川,再灭河南啊!”
周义怔怔地看着程越,良久,突然掩面痛哭道:“为什么?为什么!”
程越轻轻抚了抚战马面门上柔软的鬃毛,淡淡地道:“因为这是乱世。因为这里要面临一场战争。更是因为,这些老弱妇孺,是守城的累赘。”
“她们不是累赘,她们是一条条活生生的人命,她们是国家的根本!难得而易失者,唯民心而已,难道河南王竟甘心弃之如敝履?”
“河南王需要的不是民心,而是胜利。只有胜利,他才有资格在这盘偌大的棋局里有立足之地。”
周义痛苦地揉了揉脑袋,慢慢地平静了下来。他努力将眼光从抽泣的小女孩身上移到程越的脸上,良久,用干瘪的声音问道:“以后,你也会这样吗?”
“我吗?我要胜利,也要民心。”
“能兼顾吗?如果非要取舍呢?”
程越长长地吐了口气,悠悠道:“兼顾?谁知道呢,如果能兼顾自然最好。如若不然,玉石俱焚也未尝不可。否则,空留此无用之身,身死魂灭之后,又交与何人来评说呢?”
周义仰头看着层云堆积下漏过来的缕缕阳光,忽然间纵声长笑,笑罢,恭恭敬敬地整了整衣衫,拱手朝程越朗声道:“若君有此心,义必生死追随,永不相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