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慎什么言!难道我不说这话,老贼便能饶得了我不成。”元戊用力挣了挣,只觉手臂被苏质扣得严严实实的,轻易挣脱不开,不由得作色怒喝道:“生死,命尔!我堂堂一介武都王都不怕,你区区一个侍卫又有何可畏!”说完,他又挣扎了几下,恨恨地道:“再说,此言出我之口,入你之耳,那老贼又没有通天彻地之能,你又何必惧怕如此!”
“好了,好了,”程越见元戊如此,心中好笑,摇了摇头慢条斯理地说道:“武都王胆气过人,程某佩服之至。程某此行虽有求于宇文泰,然所涉之事仅在颍川之围,除此之外,程某与他别无纠葛,武都王负气激愤之所言,程某自然不会妄语妄传。只不过,”程越语调一转,淡淡地看了略显尴尬的元戊一眼,继续道:“程某很是好奇,武都王打算如何与宇文泰决裂?莫非就凭手中三尺之刀?”
“南蛮小辈,岂敢轻视与我?!”元戊闻言大怒,厉声道:“我元家坐领长安,雄视天下,猛将精卒数十万计,杀一宇文老贼,直如屠狗而已。”
“是啊,元家将雄兵猛,的确足以争霸天下,只可惜将非元家之将,卒非元家之卒啊。”程越轻笑一声,毫不客气地说道:“论将,李虎、李弼、赵贵、独孤信、侯莫陈崇之辈,皆有运筹帷幄之能,万夫不当之勇,只可惜此等良将不是宇文泰之亲信嫡系,便是他的知交故旧,虽名为元家之臣,却终是宇文之属。除此之外,达奚武、杨忠、王思政、韦孝宽之徒,谁人不仰宇文泰之鼻息而俯首于丞相阙下?武都王所谓杀宇文泰如屠猪狗,程某着实是只能为之一哂。”
元戊闻言,面如死灰,神情怆然,他飞快地蠕动着嘴唇,却没能说出一句话来,过了半晌,颓然一声长叹,将手中环刀抛在地上,涩声道:“孝文皇帝承先代威武之业,继以文教,尽除旧制,再立新章,虽雄才大略,却难免遗祸。六镇之设,胡汉杂然,边民作乱,危害社稷,葛荣一起,皇朝勇烈之士皆投身于贼。秀容精骑,高欢尽取,武川良才,宇文囊括,以致煌煌天家竟无人可用,唯有元欣、元赞之辈尸位素餐,盛名之余,一无是处,元家事业,皇朝纲纪由此溃散,想来实在令人心肺崩裂,肝肠摧折啊!”
说完,元戊朝程越深深一躬,拱手作礼道:“国之将亡,其人哀伤,言语冒犯之处,还请阁下见谅。方才听阁下语及卧薪尝胆、雪耻图强,元某虽生性驽钝,却也知其间或有深意,如阁下不弃,还请直言教我。”
程越忙闪身避开他的一拜,拱手答了一礼,笑道:“程某年少轻狂,思虑难周,信口之言,岂敢称为深意?武都王敬贤礼士之心,程某受之有愧。”
“老成之语,未必谋国,信口之语,或为良药。况且我元家已然病入膏肓,如依守成之法,终不能治此沉疴。世有非常之人,方可能行非常之事,三郎走投无路,唯冀非常之法来行此难为之事。阁下如有良谋,还请直言相告。”说着,元戊抬头看了程越一眼,缓缓道:“况且,元某久从苏师,颇学其观人之法,我看阁下虎视鹰扬,眉宇间大有万里之望,料非居于人下之辈。侯景势窘力竭,亡在须臾,绝非阁下久事之处,大丈夫处世,当趁时而起,傲翔天下。或许元某破局之日,也正是阁下大起之时。”
看来这个元戊还真不是个简单的人物,程越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心中暗道:这人看起来不过二十一二岁年纪,白白胖胖的脸上满是纨绔子弟的玩世不恭和嚣张跋扈,但想不到他的内心竟如此的细腻和多智,从防备自己泄露他的愤懑之语,到打听自己所谓的深意之谋,他脸色变化无缝衔接,态度转换自然有度,可谓是嬉笑怒骂,庄谐尽出。元戊此人,不可轻视!
想到这,程越朝他拱手一笑,道:“武都王所言,程某实在是愧不敢当。不过说到宇文泰此人,扪心而论,其与程某而言实敌而非友,其对程某的威胁远大于利益。为何这么说呢?”程越自问自答道:“侯景北叛高氏,举河南之地而入南梁,觊觎州郡者,非宇文泰莫属,此番虽是向其求援,实际不过是抱薪救火而已,薪不尽则火不灭。且南梁与宇文泰争锋关中,鏖兵荆楚,互有胜负,如今南梁武帝年事已高,诸子孱弱,国中一有骚动,宇文泰必挟猛将精卒西夺巴蜀,北取荆雍,两地一旦有失,则南梁势必崩溃。由此而论,宇文泰,非但是武都王之仇,亦是侯王之患,南梁之害,也便是我程某之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