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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里的陈桥并没醒。他伤得颇重,有刀剑伤,还有弓弩箭的伤。新旧伤交错,红印在白上,看得祁斯遇都动了几分恻隐之心。
她和陈桥在安南相识,比武多次分不出上下,又颇聊得来就做了朋友。陈桥是真正的逍遥客浪荡子,想一出是一出,总爱做些出人意料的事。
祁斯遇就没想到他会在夜已深的时候带着酒菜,避开守卫偷偷钻到自己房里。说来也巧,那天陈厌刚好去了都国公那里,祁斯遇发现时已来不及打扮成男人模样,她的女儿身也就被撞了个正着。
再后来,再后来就是永无止尽的追杀和噩梦。两个人的噩梦。
一声轻咳打断了祁斯遇的回忆,她望向来源,面色苍白的陈桥费力地扯出个笑:“别来无恙啊,祁娇娇。”
“娇娇”二字吐得着实有些费力,但他脸上的笑又在告诉祁斯遇是他赢了。
祁斯遇心里有愧并不计较,还颇为贴心地给陈桥换了个凉帕子放在额头上。“为什么奔向我的马车?你不怕我杀你?”
“我不知道是你。”陈桥又咳了几声,“我伤得很重,所以才决定找个富贵的车队赌一把。”
“若是赌输了呢?”
这次陈桥笑地用了几分力气,甚至因此扯到了伤口。他疼得呲牙咧嘴,嘴上却还是犟得不行:“输就输了呗,输了就是命。”
“我当初真的以为你坠崖死了。”祁斯遇的话说得很是平静,丝毫不像她心里波涛汹涌。
“断崖下面是水,没能摔死我。”陈桥的话锋一转:“那你呢?你为什么要救我?”
祁斯遇沉默了一下,然后缓缓说:“当年是我爹选的,这次我希望选择由你我来做。我想让你留下来做我的人,不过你也可以拒绝,但我会杀了你。”
“你这叫让人选择啊?”
小郡王带着得意点了点头:“对啊,我爹当年还没给你活路呢。”
陈桥还在笑,只是笑里带了些自嘲。“行啊,陈桥见过公子。”
他伤重无法起身,话里又几乎不带恭敬,祁斯遇却还是认了他的投诚。“好,从此以后你就是我都国公府的人了。遇事多找陈厌,他会教你规矩的。”
祁斯遇说到这却突然想到了什么,问出了一个突兀的问题:“你是哪里人?”
陈桥也有些摸不着头脑,但还是认认真真答道:“镐京,怎么了?”
祁斯遇摇摇头,也觉得是自己想太多了。“没事,我叫陈厌进来照顾你。”
此时陈厌正抱着双臂靠在车前,门内的对话他听得一清二楚,祁斯遇话音刚落他便上了车。
“主子去后面那辆马车休息吧,这里交给我。”
祁斯遇点头下了车,后面那辆马车原是小杨公子为陈厌准备的,虽然陈厌日日为她守夜几乎未曾去过,但内里的布置是一样的舒服。
只是有人休息安稳,也有人难以入眠。
“别来无恙啊,陈厌兄。”
嬉皮笑脸的刀客并不能改变严肃正经的剑客。陈厌依旧冷着一张脸:“许久不见,你的词汇似乎贫瘠了不少。
“偷听可不太厚道吧?”
“我们在下面说话时你听不到吗?”
到底是年纪小些的先败下阵来,言语中带了些娇怨气:“陈厌,你我兄弟许久未见,你怎么还是这般冷淡?”
似乎春日是能融化冰雪的,冰块竟在一日之内两次汇入溪流。陈厌将帕子放在水盆中沁湿,轻轻擦了擦陈桥带着血污的脸:“这一身伤,你受苦了。”
陈桥看着陈厌,眼前似乎有点模糊,他沉默许久,最终还是没能说出一句好话:“得,这话你一说反倒显得矫情了。”
“小郡王。”
次日一早祁斯遇就被杨子书的声音吵醒了,她不肯睁开眼睛,隔着帘子和杨子书说话:“怎么了?你这么急是出什么事了吗?”
杨子书说得有些为难:“春城多日暴雨,官道也甚是难走,我们怕是要绕路而行了。”
祁斯遇并不在乎走哪条路,只问:“绕路会延时归京吗?若是不会,尽管绕就是了。”
“基本不会。”
杨子书为人严谨,绕的路虽远些,但也差不多能赶在原先规定的日子回去。
“公子,到淮安了。”
淮安,他们偏航的最后一程,只要出了淮安,他们就能回到既定的官道上了。
刚刚还在祁斯遇手上的书被放在一旁,随后那只白净的手掀开了窗帘。外面阳光明媚,陈桥正抱着刀站在马车侧面,一身月白服和陈厌的玄衣成了鲜明的对比。看他如今的样子很难想象他一身伤濒死投奔只是半月前的事。
祁斯遇撂了帘子走下马车:“既然到了淮安,就去拜访一下于太守吧。”
陈桥对官场事宜陌生又好奇,偏过头问陈厌:“这个于太守很有名吗?我怎么从来没听过。”
陈厌指了指前方朝他们走来的人吝啬地吐了两个字:“问他。”
好在小杨公子待人好,乐得解陈桥疑惑:“于太守单名一个随字,太康十五年进士。曾任吏部尚书,是都国公及家父的好友。”
“正二品的京官怎么会来地方,还是淮安这种出了名的贫瘠之地?”未等杨子书的话说完陈桥就忍不住发问。
听到问题的杨子书面色复杂,陈年旧事让他很是纠结。此事涉及皇室秘辛,由他来讲并不合适,但他又觉得话说一半很不礼貌,况且对方还是一副十分好奇的模样。
最后还是“神游”了一会的祁斯遇解了他的惑。
“因为一桩二十年前的旧案。于太守几次上书替废太子说话,惹恼了外祖父,当即被革了职。结案之后他拒绝了官复原职,自请来到地方做事,终身不再回京。”
祁斯遇擅长掩饰情绪,心里恨意滔天话却说得很平淡。只用二十年前、废太子这两个简单的词就概括了当年那场称得上盛大的屠杀,就掩去了那些忠臣良将、无辜百姓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