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先前在礼部做侍郎的时候,每次去找您拨钱,都要先由您核对一遍款项,您把总额压到最低之后还得克扣三成,剩下的才是我们能拿到的。有时没钱还得去找您借,每一两您要一钱的利息,去年一年,礼部的库房几乎是什么也没剩。”
“不仅如此。”工部没有尚书,但工部侍郎也忍不住开口了,“看来黄大人实在通透,对不同人还有不同的应对之策。礼部就放高利贷,工部就推荐些便宜的油料,节省成本开支。若不是黄大人如此费心思,江南一带也不会几场暴雨就塌那么多桥。”
工部侍郎说完这些松了口气:“黄尚书是丞相门生,又是太子门下贵人。先前臣是敢怒不敢言,还好今日有林御史和沈大人站出来,不然下官也不敢冒犯。毕竟工部之事繁多,又无尚书主事,下官一个小小侍郎,还是明白胳膊扭不过大腿的道理的。”
听完他的话祁斯遇抬头看向了皇帝,她斟酌再三,还是没有站出来。太子已逝,又涉及皇室尊严,她不想让皇帝忧虑难堪。
皇帝却先开了口:“户部尚书黄明,官德败坏,革职,没收家产,交大理寺查办。”
说完他就站了起来,“朕累了,今日就到此为止吧。”
祁斯遇一退朝就想立刻出去,可赵海在身后叫住了她:“二殿下,小郡王,陛下请您二位去濯尘殿。”
祁斯遇叹了口气,只能对着身旁的沈赢说:“沈兄,麻烦帮我和陈桥说一声,陛下留我,让他不必等了。”
“好。”
祁斯遇不大情愿地跟着蔺珏去了濯尘殿,这还是杨展一案过后她第一次来到内宫。
“叩问圣躬安。”
“朕安,你们俩都起来吧。”
祁斯遇很自觉地站在了很靠边的位置,皇帝打量她一眼说:“这些日子倒是养胖了些。”
“回陛下的话,是太常寺伙食好。”
皇帝感受得到她的生疏,但也没多说什么。“老二,黄明的事你怎么看?”
蔺珏斟酌一下说:“儿臣以为,黄大人之罪责当严惩。
工部侍郎说得没错,黄大人乃丞相门生,朝中之人或多或少受过丞相教诲,自然对他有几分畏惧或敬重。何况这户部尚书他做了快十载,各种关系盘根错节,他在这朝中早已算得上是根深蒂固的老人儿了。
父皇若是能严惩黄大人,自然能为其他人提个醒。让他们明白我大缙国法就是不容奸佞,我大缙就是只有皇帝一人能够呼风唤雨。”
蔺辰峥被他这话逗得发笑,“你下去吧,这件事朕交给你协理。”
“是。”
偌大的殿内登时只剩祁斯遇和蔺辰峥两人,皇帝不开口,祁斯遇也不说话,大殿安静地很是诡异。
“你的折子朕看了。”皇帝还是先开了口,“朕还以为依你的性子今日必定要在朝堂上将这些全抖露一遍。”
祁斯遇这下没跪,头却低了些:“臣不敢,臣提前递了折子,就是因为觉得这些话不宜在朝堂说。”
皇帝脸上带着笑,话却不全是玩笑:“朕还以为你先递折子是为了做个出头鸟引出后来的事呢。”
“臣倒是找了临阳侯,但他今日没说话,臣猜测他应该也是直接向您汇报了。”
“太子的事儿……”皇帝话还没说完就叹了口气,“他倒是比朕想象中成长得快。”
“太子是国之未来,平日努力也是应……”祁斯遇说着说着就没了声,抬头才发现皇帝正盯着她看:“怎么不说了?”
“太子不在了,说什么也没有意义了。”
“是啊,太子不在了。”皇帝顺着她说了下去,“可是朕想知道,你要动黄明,和他是谁的人有干系吗?”
“没有。”祁斯遇说得很坦诚,“他不给太常寺拨钱,得罪了臣,所以臣就想告他贪墨。只是臣也没想到他身上背着这么多事,后来臣又想,查都查了,臣都知道了,更没有瞒着您的道理。”
“你倒是诚实。”
“臣对陛下忠诚,应当的。”
蔺辰峥没说什么,反倒示意祁斯遇坐到他对面去。祁斯遇依着他的意思拿起白棋,她刚落下第一个子就听到皇帝说:“老二他很像朕。”
祁斯遇不明就里,抬眸去看他。蔺辰峥却轻轻敲了敲棋盘说:“舅舅只是想同你说说话,你尽管下便是。”
“是。”
“等老大封完王娶完妻,也该琢磨着让老二和老三定下来了,今年太常寺有得忙了。”
“臣能操办如此多盛事,也是无上的荣誉。”
“斯遇,舅舅让你去太常寺,是希望你能明白,政治没那么容易,文人之间的交道更难。”
祁斯遇用她那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盯着蔺辰峥说:“可是臣不明白。对就是对,错就是错,为什么对的人要去努力证明自己是对的,而做错的人却什么都不用说、什么都不用做呢?如果在天子脚下尚且不能保证公正,那其他的地方又该是什么样子呢?”
蔺辰峥叹了口气:“你太年轻了。”
随着话音落下,一颗黑子也被放在棋盘中,祁斯遇看着中盘就被堵死的白棋,颇有些认命地放下了手中攥着的那些棋子。
“这朝堂上,从来都没有绝对的对与错。”蔺辰峥把自己面前的棋篓同祁斯遇的掉了个儿,又说道:“这是博弈,只有输和赢。”
“可是……”还不等祁斯遇说完蔺辰峥就开口打断了她,“你不必多说,舅舅明白你的意思。舅舅想告诉你的是,政治是博弈不假,但你的人生不是,舅舅和你的亲情也不是。舅舅知道你对杨展的事耿耿于怀,你不用因此和舅舅有隔阂。这些事,等再过几年,等你长大了,舅舅都会告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