蔺端想了想,说:“或许可以吧。但剑掌握在别人手上,总归是不那么让人安心。”
“宴行,不要操之过急,更不要被外在的那些东西蒙了眼睛。”皇帝甚至还有几分要劝他的意思,“金戈铁马、挥斥方遒是快哉。可你也要知道,仗打的都是人命。战场上处处都是危机,而你也只是平凡血肉之躯,会受伤,甚至也会死去。做父亲的没有不关心儿子安危的,朕不希望你出事。”
“儿臣明白。只是……”
皇帝打断了他的话:“你说西北的仗打不完,可天下原就没有永远不会结束的事。你觉得它为什么打不完?”
“叶将军甚至不是一个肯和光同尘的人,他若是真的愿意,兴许也不必死。”蔺端说话时低着头,他对自己的父皇实在是失望,“叶家军不可能故意打败仗,更别说养寇自重,斩草不除根了。”
这显然不是皇帝要听的,皇帝沉吟片刻,只说了一句:“他在你心里倒是光明高雅。”
“儿臣钦佩一切为家国理想舍生忘死之人。”
皇帝被气笑了,“那朕希望日后你效忠你兄长的时候也能做这样的人。”
“儿臣自当如此。”
“你回去吧。”皇帝先前始终没叫他起来回过话,这会儿被他烦得狠了,终于舍得让他起身了。“叶家和十六卫的事你都不必再说了。一是人死就死了,再怎么说也活不过来。二是定下的事就定下了,朕的心意,不改。”
“是,儿臣告退。”蔺端看了皇帝一眼,到底没再说什么。
和皇帝吵了一场,他心里甚至还有些痛快。虽然改变不了皇帝对十六卫的整改,但也确定了一件事:至少皇帝之后不会再动他的人了。
蔺端这下彻底明白了皇帝的意图,皇帝还是想要他们争的。
“亦仁的婚期快到了,你这两日抽空去一趟赌石坊吧。”祁斯遇一边看着那些难懂的账本一边对陈桥说:“掌柜说进了一批成色很好的原石,你去挑大的开了,再让咱们府上的师傅雕一雕,做些漂亮又吉祥的摆件,等到亦仁大婚的时候一起送过去。”
她想了想又补了一句,“最少也凑六对儿吧,当然,能凑到十对儿更好。”
“你倒是大方。”
“对你我还能更大方些。”祁斯遇笑着说:“日后你和阿厌成婚了,我要送你们最好最好的东西。”
“我和他成什么婚啊。”陈厌的反驳比陈桥的还先来了。
陈桥也说,“我还觉得你就是世上最好的呢。”
祁斯遇看着他俩忍不住笑了,“阿厌,我说真的,要不你也多回金陵去看看吧。”
“回也白回,倒不如不回了。”陈厌说得认真,“还不如等一切都结束了,再无牵无挂地回去,那时候才是什么都好说。”
“他怕耽误人家裴姑娘。”陈桥揭陈厌老底的时候半点也没犹豫,“陈厌想什么我一清二楚,他既怕自己死了,最后回不去,让裴姑娘白等。也怕裴姑娘不想等了,他又常回去,再耽搁了裴姑娘。”
陈桥说完还不忘笑陈厌一句:“蠢木头。”
祁斯遇却有些心疼陈厌和裴幼妍,检讨似的说了一句:“是我耽搁他们了。”
陈厌当即在祁斯遇看不到的地方重重给了陈桥一拳,陈桥被痛击一下,脸上倒是没什么表情,还神色如常劝了祁斯遇一句:“我们都是心甘情愿的,你没必要这样。”
“陈桥,你去忙吧。”祁斯遇放下了账本,又说:“我想和阿厌说两句。”
“成。”
直到陈桥出门陈厌都没开口,他不说话,祁斯遇却忍不住不说,“阿厌,我知道咱们俩不是不理解彼此。我从小就和你在一起,这些年,咱们从安南到中都,又从中都到安南、到临邺,到金陵,甚至到大叶城,你始终都陪着我。
你见过我最狼狈的样子,也看过我最风光的时候。我的开心难过、好和不好总是要跟你分享,从某种意义上说,你才是我最亲近的亲人。有时候我甚至觉得,我们其实就是彼此缺失的一部分,凑在一起才是一个完整的人。
我二十岁以前没想过咱们有一天会分开,我说真的。可我在回中都路上和你说的也都是真的,蔺宁是我表弟,是太子,我觉得事情到这里就该了了,死了一个太子不是小代价。所以我和你说,我希望你快乐,希望你能有做一个有血有肉、有偏爱有憎恨的人。我希望我们都能在一切结束之后换个活法。
现在我依然这样觉得。在金陵遇见裴姑娘,我特别高兴。因为我知道她不一样,知道你喜欢她,她让你不再是我的刀剑,我觉得特别好。你知道吗,我当时想反抗我娘,你和陈桥是很大一部分原因。
你们俩为我牺牲太多了,陈瞬、陈卿舅舅为嵘舅舅的事丢了性命,而你们又要因为我吃苦、因为我被困在这里。这不应该。
每个人都该有自己的生活,陈厌哥哥,我们是注定要分开的。”
“我没想过。”陈厌终于开了口,他看上去甚至有些局促,“我没想过我们会分开,我没有做好这个准备。从我来到你身边那刻起,我人生中最重要的两件事,报恩和报仇,就都离不开你了。”
陈厌说得很慢,他说话时还微微皱着眉,配着他那张天生冷脸,看上去甚至还有点严肃。“时至今日我依旧觉得我们没必要分开,我们可以一起离开中都,可以一起去金陵,一起回安南。你是我的家人,家人是不会分开的。
我确实很喜欢裴姑娘,想和她共度一生,想永远保护她。但是祁年,你在我心里才是第一位的。我可以没有自己的人生,如果你需要的话。不是姑姑想要我做你的剑,是我想要做你的剑。如果不是为了让你身体强健些,你原本是不必学武的。因为万事还有我这把剑在。”
这些话祁斯遇是第一次听到,她显然有些意外,“你竟然不希望我学武吗?”
“能做执刀剑者,何必亲自做刀剑呢。”陈厌说,“我想替你选,但是没成功。”
祁斯遇笑了一下,然后说:“但是已经很好了,毕竟我是真心喜欢问青剑的。”
“你是天才,不学才可惜。”
“其实我以前总是很担心。”祁斯遇看着他说,“因为我没学祁家刀,祁家又人丁凋零,我一直担心它会在我这代成绝响。还好陈桥学了。现在就连我的问青剑也有了传人,再没有半点可担心的了。
阿厌,既然你说还没找到自己想要的活法,那我就说一个给你参考吧。”
“好。”
“等我们离开中都了,就回金陵开个武馆。你和陈桥,一个教祁家刀,一个教无名剑,倒也很圆满。”
陈厌还是说:“好。”
祁斯遇到底还是亲自去了赌石坊一趟,她记得蔺昊还给她留了一些中上等品相的玛瑙玉料,她想挑一些给沈予酒打首饰。
她和陈桥在地窖里逛了半天,看见了一大堆石头,还找到了一些废料,各种东西乱七八糟地堆在这儿,弄得她们都很困惑。
“他怎么把这地窖当荒郊野岭啊,什么东西都往这儿堆。”祁斯遇说着还扒拉了一下旁边的碎石块,“你说他留着这些有什么用。”
陈桥却在四处敲墙,他说:“我总觉得有哪儿不对,昨日去另一家分号取货的时候也是这种感觉。这个地窖,好像有点太小了。”
“你的意思是还有暗室?”
“我觉得有可能。”
陈桥和祁斯遇四处敲敲碰碰,始终一无所获。既然不在四周也不在头上,那丢失的空间就只能在地下了。最后她们挪开了大部分石头,才找见了那个隐蔽的入口。
两个人一开始都以为蔺昊在这里藏的是钱财,所以在看到那些东西的时候她俩都愣住了。
蔺昊确实是送了一份大礼给祁斯遇。
这里放了十几个酒桶,但没有半点酒香。祁斯遇嗅见了石室里几乎微不可闻的油味儿,心里已经有了猜测。她伸手打开了一个桶盖,果不其然,里面装的是火油。虽然火油还不足这桶的一半儿,但这十几桶加在一起,威力也很吓人。
“他会只在这一个赌石坊做这样的准备吗?”陈桥问得很无奈,“这些火油要是被点起来,周边的铺子房子可就都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