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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自成撤回襄阳,宋献策马上跑来打小报告,闯营有些军心不稳,陕北老兄弟偷偷议论,“十八子主神器”八成是指大同的归化侯,人家身份高、名头响,怎么看都比闯王有天子像,大家都是榆林人,跟归化侯干也不错。李自成的肺都要气炸了,不过他不敢说李榆的坏话,那个人实在惹不起,反而把罗汝才、马守应恨上了,大骂曹营、革左五营临阵脱逃,欲陷义军于死地。
牛金星趁机加把火,欲求王霸之业必先统一军令,义军难改流寇积习,各自为政、形如散沙,不统一军制难以成大事,而人心浮动更不可小视,闯王年初称号“奉天倡义文武大元帅”,兄弟们都没当回事,所以必须尽快称王,名正言顺建国定制、逐鹿天下,罗汝才、马守应等贪图财色、不求上进,据说还与大同私下交往,此为义军内患,当断则断,绝不可姑息养奸。
三月中,李自成以协调军令为由宴请罗汝才和革左五营的贺一龙、蔺养成、刘希尧、贺锦四人,除了罗汝才推辞不至,其他四人都来了。李自成在酒桌上摊牌,强令四人交出兵权,贺一龙当场跳起来反对,扬言要散伙单干,李自成愤然怒斥贺一龙私通大同有意谋反,贺一龙还没来得及反抗,就和随从一起被闯进来的伏兵乱刀砍死,蔺养成、刘希尧、贺锦三人吓得跪倒在地,表示愿意交出兵权、服从军令。
杀了贺一龙,李自成连夜赶往曹营,诈称谈要事闯进罗汝才的卧房,挥手一剑刺去,罗汝才刚从床上爬起来,看着长剑插入胸口不敢相信,摇头苦笑“李瞎子,你完了”,一头栽下床——罗汝才作恶不少,但贼有贼道,杀贪官不杀清官,对兄弟也讲义气,李自成靠他帮忙才没死在张献忠刀下,也是靠他帮忙才在河南屡胜官军,这个人没有野心不会碍别人的事,但却是块绊脚石必须搬开。罗汝才既死,曹营群龙无首,闹了一阵便向闯军投降,吉珪、罗大用见大势已去,携数百骑逃之夭夭。
义军第三号人物马守应比较幸运,内讧时正赶往灃州,听说罗汝才、贺一龙的死讯,急忙回撤到长江以南的松滋,与荆州的闯军隔江对峙,不过他年老体弱,无力掀起波浪,不久后撤入彝陵山中,从此脱离李自成。
李自成收编曹营、革左五营四部人马,四月在襄阳自立为“新顺王”,随即统一军制,将精锐编为中权亲军及左、右、前、后五营,设二十二将,以权将军田见秀“提督诸营事”,权将军刘宗敏统辖中权亲军,五营二十二将就此成为顺军野战主力。牛金星奏请设立地方官,招抚流民开垦土地,顾君恩奏请西进潼关收抚秦军,李自成一一采纳,不过马上天子无暇种地,袁时中的小袁营反了,他要清理门户,派出制将军李过平乱。
袁时中听说罗汝才、贺一龙被杀,知道下一个该轮到他,抢先竖起反旗,并约河南总兵陈永福夹攻顺军,但陈永福不趟浑水,反而希望他们打得越厉害越好,让开大道放李过直杀睢州。袁时中也是条汉子,明知不敌也敢出城决战,土寇到底打不过流贼,最终兵败身死。李自成杀了袁时中,却得罪了河南人,各地土豪纷纷结寨自保、割据一方,顺军表面占据河南,实际上无力控制地方。
大同对武昌革命、流贼内讧无动于衷,专心忙自己的事,今年又是大旱,凭借连续两年大修水利、复垦开荒之功,山西播种面积翻了两番,粮食亩产降低但总量大幅提高,还能吃个半饱不至于闹饥荒。让人头疼的是大疫,从山东、直隶撤军回家的士兵把大疫的惨状传遍丰州、山西,紧接着平定、灵丘也爆发大疫,死者数千人,老百姓吓得心惊肉跳,自发行动起来封锁边境,太行山各条路口碉堡林立,铁丝网密布,鲜有人至的小径也重重设卡。民兵如临大敌一般死守严防,以前还只是用棍棒驱赶逃荒的直隶人,现在居然动了刀矛、火铳,府县官府不但不制止,反而暗中鼓劲,流血冲突不断发生。
大同上层也是流言满天飞,新任宣大总督王继谟是府谷人,与丰州的延绥人走得近,有一次喝多了哭诉京畿大疫肆虐、十室九空,路旁遗尸无数,皇上出内帑才得收殓,龙华民主教从京师逃来证实此言不虚,百姓迅速传为天降大疫、明亡在即。李建极这时跳出来很不好意思地说,其实李家是大唐太宗皇帝余脉,只不过年头久了分散于各地,他曾派世外高人去宁寨考察过,可不得了,大旱之年总统家的坟地却绿草如茵、野稗双穗,而且往外直冒青烟,当地人还讲总统出生那天满室红光、天若游龙。谣言越传越离奇,哈达里随口说小时候看见过李榆射死一只红毛野猪,马上被改编成“总统射红猪”的故事,甚至李榆把父母祖宗忘得一干二净的事也有了新说法,人家是天降神主嘛,当然要听从天意忘记肉体凡胎的世人,要不怎么会得了忘病跑到遥远的乌拉山。以楚王、晋王、周王、代王为首的一帮宗室也凑热闹,在各大报帖上发表声明,大明朝廷是朱老四家的,与他们无关,他们热爱联邦、热爱新生活,衷心希望总统不断高升——李槐被吓住了,逢人便作揖哀求,饶了李家吧,谁坐天下都无所谓,就是他家老三不行。
李槐说的是实话——李榆起家于边外草原,却没有孛儿只斤家的血统,依靠喇嘛教和蒙古部落的支持才获得权威,但蒙古人生性骄傲、自由散漫,极其顽固地反对汉化,忽必烈接受汉化登基称帝,他们的祖先就敢拍屁股回老家,李榆当皇帝也一样会被抛弃,除非敢举着反对汉化的大旗当皇帝,这当然是不可能的。李榆命不好,不但无缘于皇位,甚至称汗也不行,他如果称汗,草原上绝对大小汗满地跑,归化同盟恐怕顷刻之间就成一盘散沙。
杨文岳、颜继祖到大同后都混成参议,主动献计献策,总统乃大唐皇室之后又天生异象,说明天佑中华大唐当兴,大唐太宗皇帝能做汉家的皇帝和塞外的天可汗,那么总统为什么不能既是皇帝又是呼图克图巴图鲁?蒙古人反对汉化就多给些钱留在关外,华夷分治也挺好。这一主张得到不少人的支持,主要是明国的废官、逃官,这帮家伙无路可退,豁出命也要把李榆扶上皇位,否则没法洗白自己。总理府立刻申斥杨文岳、颜继祖一伙的错误观点,郑重表示同族异俗是联邦既定国策,联邦只有一个华夷融合的国族,绝不会走华夷分治的老路,实学社闻风而动,刘宗周在《实学报》上发表文章,尖锐地指出所谓的同族异俗实质是抛弃教化走向胡化,是比亡国更危险的亡天下。此言一出惹怒丰州士人,与关内士人又开始相互口诛笔伐,实学社内部的共和派与保皇派关系原本就紧张,现在更变得岌岌可危。
李榆从金莲川回来,分别到归化、大同露个面,又给自己放假去了包克图,但临走时却节外生枝地奏请皇帝迁都南京。朝廷为之哗然,迁都南京等于把直隶拱手让给建奴,奇耻大辱啊,弹劾李榆的奏章满天飞,怒斥他为当今安禄山、石敬塘,皇帝震怒,下旨严饬李榆愚钝无知、妄言误国,令其闭门思过——大同官员很奇怪,总统捅个大篓子竟然过关了,连官职、爵位也没有动;商人也在琢磨,总统随便写封奏章怎么就让银钞行的存银大涨两成?普通百姓觉得皇帝搬哪住和自己没关系,反正京畿大疫,谁呆在那谁倒霉;而议事院无动于衷,议事官们正在讨论兵马司提出的扩军提案,八镇步兵、四镇骑兵、两镇铳炮兵,用屁股想都明白总统在打清国的主意,不过这又需要增加军费了。
保皇派想不通,连续发表文章痛斥大同有意卖国,把直隶的大好河山拱手让给外寇,一些激进分子还跑到大同城北的自由广场绝食,事情闹大了,鄂尔泰拍板,召开第二次昭君墓会议,邀请各方士人当面辩论。
五日后,数百名士人齐聚昭君墓,没有房子容得下这么多人,众人按草原习俗围成一圈席地而坐。实学社共和、保皇两派都派出自己的精英,共和派头面人物鄂尔泰、李富贵、云荣、常书全部到场,保皇派的刘宗周、孙奇逢、金声以及宣大总督王继谟、大同巡抚卫景瑗、山西巡抚蔡懋德、宣府巡抚朱之冯也如约而至,他们还推出重量级人物——前内阁次辅吴牲。
吴牲有些怀才不遇,从兴化老家起复入阁,两年多一事无成,却被皇帝用来制衡首辅周延儒,还有意挑起俩人不和。吴牲按皇帝的意思和周延儒顶了几回,朝臣马上钻空子,自动形成以他为首的江北党和以周延儒为首的江南党。朝廷党争闹得沸沸扬扬,姜埰、熊开元之案几乎把朝臣都卷进去,皇帝自己惹了事,反倒怪罪吴牲,赶他去湖广督师剿贼,军队和粮饷自己解决。吴牲没有为朝廷献身的觉悟,找出种种借口赖在京师,恰好首辅周延儒被锦衣卫指挥使骆养性告发虚报战功,皇帝没想到最信任的人也会骗他,一怒之下将周延儒革职为民,吴牲没用了也沾光被免职——这两年简直是被当猴耍,回家的路上,吴牲越想越气,一拐弯进了山西,他巡抚山西多年赢得士绅的普遍好感,在太原一露面就被请进实学社,今天他也来为保皇派助阵。
吴牲学着其他人的样子,一屁股坐在草地上,对面几个官员急忙过来行礼,都是曾经的熟人,吴牲站起来笑着问道:“汉民呢,怎么没看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