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方面是落花流水而逝的溃败前朝之忠孝精神的压迫;另一方面是奔腾不息向前的仕途进取意识的诱惑。
在这两难的选择中,形成了吴梅村思想和艺术的悖反。
“误尽平生是一官,弃家容易变名难”正是此种心境的真实写照。吴梅村的无奈决不是装出来的精神伪饰,大量的悲歌,道出了这位江南士子的真情实感:“浮生所欠止一死,尘世无由识九还。我本淮王旧鸡犬,不随仙去落人间”足以表达出这位重登仕途,拿着自己灵魂叫卖的
“大苦之人”的心底呼号。作为大明帝国的遗臣,在一片如林降幡之下,吴伟业在钱谦益变节之后,或许成为江南士子们众望所归的偶像,他的倾倒,带来的将是人心的涣散和彻底的悲观。
所以,连宁可屈服于奸党、阮大铖而不为李香君们所齿的侯方域都劝他保住名节,不可出山:“十年以还海内典刑沦没殆尽,万代瞻仰仅有学士”,但终未改变吴梅村仕清的决心。
以致连江南少年士子都作诗讥讽他:“千人石上坐千人,一半清朝一半明。寄语娄东吴学士,两朝天子一朝臣。”
“青山遮不住,毕竟东流去。”吴梅村在北上仕清途中,虽然亦拜谒了扬州的梅花岭,盛赞了史阁部史可法的气节,却终究没能阻挡住他歌罢掉头南归的信心。
作为中国知识分子,其致命的弱点就是容易被收买,尤其是
“学而优则仕”的观念成为知识分子最崇高的选择后,这种历史文化的心理积淀主宰着士子们的一切行为规范和行动准则。
士者不仕,似乎惶惶而不可终日。而如陶潜那样归隐山林者毕竟是凤毛麟角的。
明明知晓此举将落得个千古骂名亦赴汤蹈火而为之,这种身不由己的悲剧,正是江南诸多士子的文化劣根性。
吴梅村的一曲临终悲歌便足以窥见其悲苦的忏悔之情:“忍死偷生廿载余,而今罪孽怎消除。受恩欠债应填补,总比鸿毛也不如。”变节的阴影将永远笼罩在他那不得安宁的灵魂之上,他在遗嘱中要求
“敛以僧装”,是想挽回生前与许多江南士子相约蕹发遁人禅门而终未如愿的面子。
并且要求墓前只立圆石,上书
“诗人吴梅村之墓”,不愿在墓碑上刻写官衔,书写其一生履历,这种行为不仅是忏悔,也是免受后人唾骂。
在知耻而有所为的卑下行径中而又不能解脱,这才是吴梅村悲剧的实质所在:“逡巡失身,此吾万古惭愧,无面目以见烈皇帝及伯祥诸君子,而为后世儒者所笑也。”这种优柔寡断的懦弱性格同样注入了他的爱情生活。
明末清初名士与妓女结合,乃成社会风气,而
“秦淮八艳”中的卞玉京早就想许身吴梅村,但初.见卞赛,吴梅村则佯装酒酣而清高自负,以至于后来卞玉京屡屡拒绝他的相见,这在与中都有记述。
当然作为缠绵悱恻、悲切哀婉的艳歌,吴梅村留下了千古绝唱,它与一样,代表着吴氏诗歌创作的高峰。
所谓
“十年同伴两三人,沙董朱颜尽黄土”,是说沙才、沙嗽以及董小宛们没能逃脱被清兵蹂躏至死的下场。
而吴梅村也没能拯救卞玉京,卞在不得已的情况下嫁与会稽郑建德,失意后又
“乞身下发”沦为道人,终于遁入空门。因而,吴梅村在有负于卞玉京的情感世界中背上了爱情的十字架,以忏悔的终恨写下了这首悼亡诗。
如果不怕牵强附会的话,我倒以为吴梅村
“敛以僧装”的另一层含义则是为弥补他与卞玉京的爱情缺憾而为之,因为卞玉京亦是他灵魂中永远抹不掉的阴影。
被称为
“江左三大家”之一的吴伟业,其诗歌的造诣是不同凡响的,他的诗歌竟被誉为
“梅村体”,连乾隆也不敢不佩服,所谓
“梅村一卷足风流,往复披寻未肯休。秋水精神香雪句,西昆幽思杜陵秋”。
道出了人们对其诗歌成就的由衷折服。然而,作为两朝臣子,他的人格分裂确也是显而易见的,尽管他与钱谦益主动投敌尚有许多本质上的区别,尽管他对自身的检视剖析已经够深刻了,可是历史这面镜子总是不能放过他,时时照耀着他那变异扭睦的魂灵。
呜呼,但愿如今的文人能从这面镜子里找到自身的灵魂归属。鸡鸣寺的钟声也在敲打着现代文人的心扉。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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