触及叶晨额头,李永孝一惊,果然滚烫,唤了几声“叶兄弟。”却不见回应,李永孝对孔信言道:“四弟,他今日未伤脏腑?”
孔信点点头:“确未伤脏腑,只是伤口很深,也流了很多血。”李永孝挪了椅子,坐在榻旁为叶晨号脉,沉吟片刻,对陈思悌道:“二弟,伤口太深,处理不干净,此疮怕是会要了他性命,事不宜迟,速去府库中查找,看有没有白鹿果,据说此物对症金疮,消热最灵。”本来几人军务安排妥当,正谈天放松,见李永孝关切之深,屋内气氛骤紧。陈思悌应了一声出去安排,冯忠则坐在地上,静静看着李永孝,韩辰叔道:“李将军勿急,不管有没有白鹿果,我这就安排军士去城中寻些好药。”
李永孝点点头:“有劳韩将军。”
韩辰叔出去安排人手,李永孝在房中缓缓踱了几圈,对孔信道:“四弟,再拖无益,让军医再来处理了看看。”白日叶晨被袭,孔信也心有愧疚,快步而出,亲自去叫人去了。
“幸亏被你提醒,若再拖得一日两日,估计叶兄弟这性命难保。”李永孝一声轻叹,冯忠从地上爬起来,拿起茶壶喝了一大口,说道:“大哥,传说这白鹿果乃是奇果,在城里找,能找得到?”李永孝眼神一亮:“不错,能找到最好,但我很担心,这城中若是没有,咱们不如去北山试试。”李永孝坐在榻旁,心急如焚,此时只能全心祷祝。
冯忠道:“大哥,既然要救,当救到底,我去准备些人,咱们今夜就进山。”李永孝想了片刻回道:“舍得不打仗了吗?难得你这样想,离国也来蹚这趟浑水,原上局势不明,看来也只能先放一放了。”冯忠也应声而去。李永孝看着叶晨,心中惆怅,年纪轻轻就要殒命吗。李永孝当然不会因私废公,但原上形势不明,如果真如孔信所说,恒国和容国拼个头破血流,最后却被离国捡了便宜,岂不反而成了国家的罪人。
再说病号小叶。其实,在夺占白鹿,以及收拾掉刘银粮队的事件,叶晨根本就没什么功劳。反过来说,夺白鹿时叶晨可是唱对台戏的主,今日孔信肩胛中的这一箭,更是因为叶晨大意,被余波偷袭,急生变乱所至。而李永孝坚持要把这份功劳记些在叶晨头上,叶崇的恩义自然是有关系的,但还有一些其他的原因,李永孝怕是自己也说不清楚。短短的接触下来,在这个少年身上,李永孝仿佛又看到了当年救自己性命那位怪人的影子。行事不拘常理,磊落自然,相处也总觉率真。又或许,这少年人身上那股“我是老大,天是老二”的懵懂和天真,和年轻时的自己,有着惊人的神似。
此时的叶晨已昏迷过去,漆黑的海上风雨交加,颠簸、摇晃。自己与一些不认识的人在一艘木船之上,匠人、儒生、有僧有道,看不清面孔,都忙着操帆掌舵,也不知与这风浪拼斗了多长时间,看起来都疲惫不堪。雷电的强光下,大雨依旧滂沱如柱,有人失足坠海,有人已累倒在甲板之上。不管船有多大,茫茫大海之中,都只是一叶孤舟,船身咔咔作响,眼看是快要坚持不住。
这时,只见前方海面现出一双巨大佛掌,照得那方海空一片金亮。也不知是佛掌靠近木船,还是木船驶近佛掌。渐渐的,那合十的佛掌愈发巨大,在只有十几丈距离时,佛掌慢慢分开,海水往佛掌之中猛灌,船上还能动弹的人都拼尽最后的力气,本能的驾驭着木船往两掌之间驶去,待船驶入佛掌之间,光亮更盛,几乎目不能视,浑然未觉已不闻爆雷之声,四方寂静,亦无冷雨,不觉海浪颠簸,一片祥适……
叶晨还没来得及在这祥光中好好放松一下,却感觉到了家人的气息。迷迷糊糊的,叶晨看见自己的外公、外婆、还有母亲,母亲那个勤劳的身影,孤单可怜的身影。自己从未见过父亲,是外公、外婆和母亲把自己拉扯大的,外公教自己做人,外婆教自己从礼、学佛。二老正直慈爱,却白发人送黑发人,家中贫寒,母亲一生辛劳却没钱治病,等叶晨可以挣钱养家了,家人却已先后辞世。子欲养而亲不待,造物弄人也。叶晨已顾不得什么男儿流血不流泪,泪水夺眶而出。
叶晨重重的跪下,想让苍天给自己一个机会,好陪母亲逛逛街,好为母亲揉揉肩。母亲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虽然不言语,却拿了勺子给叶晨喂东西吃,一勺一勺,叶晨也尝不出滋味,只是觉得幸福。也不知过了多久,周围一片光亮,没了外公、外婆和母亲的身影,只觉得被光照着很舒服,就像春日下午,闲散的躺在家里一样,渐渐的,眼前出现一位僧人,笑容充满慈爱,却又无比庄严,那僧人给了叶晨一个苹果,果香扑鼻,叶晨本能的咬了一口。
叶晨睁开眼睛,李永孝兄弟几人喜形于色,孔信招呼道:“叶兄弟,终于挺过来了。”
冯忠包了半边脸,骂道:“臭小子,倒是没让大哥白跑一趟。”
陈思悌笑道:“叶兄弟,你这一睡,可是七天,七天呐!”
大家都难掩惊喜,李永孝叹了口气:“醒了就好,让他继续休息吧,你们也去休息。”
叶晨动了动嘴,那苹果,苹果?口中倒是有股香气,但却不是苹果的味道,是什么自己也说不上来,其中还隐隐有一丝酒味。哇!梦中见佛,吉祥啊!万万之幸啊!
半月之后,叶晨得到李永孝的允许,陈思悌和冯忠找了个担架,把“叶少侠”抬到军府里透透气,叶晨试着在庭院中坐了坐,若不动弹,已不觉伤口疼痛,真气缓缓运行一个周天,也无甚异状,只觉通体舒畅,真气充盈。
陈思悌见叶晨收功,嘱道:“莫动了伤口,这几日别再运气了。还要不要再转转,我叫老三过来。”
叶晨侧头一看,冯忠正在不远处喝骂巡逻的小校,隐约能听到“没个打仗的样子……”
叶晨心中好笑,随口一问:“思悌大哥,忠将军脸上那伤口,是怎么弄的?”
陈思悌转回头:“我不是大哥,叫我二哥吧。”
叶晨心中好笑:“在我家乡,二哥是打趣才叫的,我是从心里尊敬几位,所以都叫大哥吧。”陈思悌无语。
叶晨又道:“以我的亲和力,几个守院的小校那还不轻松搞定,我都知道了,忠大哥脸上的伤,是往北山寻白鹿果,遇到猛虎弄的,忠大哥真厉害,是所有男人的偶像。”
陈思悌疑惑道:“偶像?”
叶晨怕扯了伤口,面上微笑道:“就是崇拜的对象啦,能为萍水相逢之人搏虎,我对几位大哥是崇拜得五体投地啊。”
“那什么拜个屁,几个守院的小王八蛋,看老子不赏些耳光。”原来冯忠已训完了小校,走近亭子。
叶晨忙到,“忠大哥,谢谢!救命之恩叶晨记下了,我去求求永孝大哥,你们收了我吧,五弟,无论如何,让我当个五弟!”
从未有人如此称呼过,冯忠一片凌乱,什么五啊六的全没听进去:“老二,你招呼他,我喝酒去了。”说完冯忠转身离开。
因李永孝吩咐过,兄弟几人轮流照顾叶晨,现冯忠跑了,陈思悌虽无奈,也只能在此与叶晨闲聊,但自称五弟的这位,好像似熟非熟。两人绕山绕水的瞎掰,不觉已至午时,索性邀来孔信摆了桌凳,就在廊下吃喝。
关于“入伙”的事,叶晨脸皮再厚,今日也不好再说,席间只是再三追问自己被从鬼门关救回来的事情。受伤那日,城中虽未寻得白鹿果,却在一间药店寻得两截白鹿果的枝干,那可是药店老板的镇店之宝,韩辰叔付了些金银,又许了很多好处,连吓带哄才拿到的。回来孔信监督医官熬了汤药灌下,次日又把那株熬过药的白鹿草晒干磨细,和了些草药敷于叶晨疮口,才勉强为叶晨续住了性命,而叶晨则一直昏迷,也未退烧。
李永孝与冯忠当夜率领几十个亲卫入山,找了两日,终于在一处峭壁上发现了白鹿果,众人分开准备攀爬工具,途中冯忠遇到一只猛虎,亏得冯忠勇猛,与那大虎搏命时,右面被虎牙蹭了一下,一群兵士鼓噪着冲了过来,那虎身被冯忠刺了两下,受伤逃掉了,众人也无意深追。说起来,若是换了别人,怕是要搭进条性命。冯忠被虎牙蹭了脸,血流得一半胸口都红了,望之甚是恐怖,所以用纱布包住,遮了半边脸。之后,又由李永孝亲自出马,攀了近半个时辰,上崖摘得白鹿果两枚,一大一小,大的一个有妇人拳头尺寸,小的一个只比李子稍大,那白鹿果确是奇物,不用近鼻,既闻异香,那崖上风吹日晒,果皮亦晶亮剔透。
因孔信与冯忠也有新疮,李永孝恐果子腐坏,返至白鹿城后,小的一个命冯忠和孔信二人分吃了。大的一个,李永孝亲自处理,说是奇果不宜沾金铁之物,怕损了药效,先以木勺剁碎,又以小木勺撬开叶晨之口,和着几许以清水渡下,如此反复数次,才将个白鹿果喂完,虽不是立竿见影,叶晨这条命算是暂时保住了。之后的几日,主要给叶晨喂些粥或高汤。还有,留下的果核也没浪费,陈思悌在这军府中找了块僻静花园种下,希望他日若能长成,也是多了个可以救人的至宝。
今日在走廊下吃了顿“风吹饭”,待三人吃饱喝足,孔信看叶晨已能缓慢行走,心里也高兴。陈思悌和孔信一左一右,搀扶叶晨回屋,叶晨心中感慨,‘这里人真好,来这边最幸福的就是这段日子了,我一定要打进这个圈子,争当小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