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溥是四朝老臣,平时不管上朝还是教书说话可不是今天这样子。君臣奏对时都是有什么说什么,甚至言语还有些激烈。今天倒是怪了,话里有话,云山雾罩的。
“老臣的身体老臣清楚,不过是熬着罢了。看着没什么大毛病,其实里子早就空了,说不定哪天躺下就起不来了。”说着,咳嗽了两声,朱祁镇把茶杯端给了他,老头也不客气,渴了口茶,压住了咳嗽。
“早年臣跟着太宗皇帝、先帝的时候,以为早就看透了生死,可现在呢,呵呵,不瞒皇上说,老臣开始怕死了。”
朱祁镇没接话而是拿起一块点心,一小块一小块的掰开,散进了池塘里,引的鱼儿争相抢食。
“老臣现在精神是越发的不济了,现在上朝都是靠着一口参汤吊着精气神呢。前阵子老臣病了一场,当时陛下正在西北用兵,多亏了家中子女孝顺,没日没夜的伺候着,老臣这才活了过来。病好了,老臣让媳妇把给臣预备的寿衣拿了出来看了看。”
“还有供奉在庙里的寿材,臣也去看了。老臣还记得以前和同僚们聊天时说过,这些东西都是糊弄死人的,做给活人看的,人死了穿什么不是穿?现在臣看到这些总觉得寿衣准备的不够精细,要多准备几件,那副楠木棺材板子有些薄了,自己百年之地的风水能不能在请个大师给看看。”
杨溥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圈,朱祁镇放下手中的点心,忽然开口道:“老师,你的辞呈朕看了……这些年你辅佐四代君王,呕心沥血,实属不易,这些日子朕也在考虑是不是要准你辞官归乡。”
说着,朱祁镇站起身,贴心的给杨溥拽了拽滑落在地的熊皮,叹了口气道:“老师,如今大明朝内忧外患,朕是真的舍不得你走啊,可是若朕强留你,那朕且不是不近人情了?”
“这样吧,朕不准你辞官,准你以原职回乡致仕如何?你我君臣,总要有始有终才好,你觉得呢老师?”
杨溥心中一阵暖流,皇帝不允自己辞官而是以原职致仕,其实有两层意思,一是给足了他的殊荣,肯定了他这么多年为大明朝做出的功绩;二是为了保护他,今天早朝杨溥选择了支持皇帝,必然得罪了天下读书人,有了这层保护,想必回到家乡,地方上那些人也不会为难他。
“老臣,谢陛下隆恩!”杨溥老泪纵横,跪下行礼道。
“老师,你这是作何,赶紧起来,地上凉。”一旁的侯宝赶紧扶住杨溥,将他扶了起来。
“老师,你是知道朕的,朕这个皇帝从来没觉得你老了,以前太皇太后曾经对朕说过,说你是大明朝的杜如晦。现在你要走,这明兴一朝刚刚开始,朕身边离不开你啊。”
“皇上天恩,臣感激涕零,铭感五内!都说读书人要为家国天下江山社稷不惜此身,可古往今来有多少读书人能遇到贤君?臣自问德行才学不如先贤,蒙皇上不弃,仍加重用,这份知遇之恩,已经是千古罕见了。”
“现在臣老了,不堪大用了。而陛下您正如冉冉升起的旭日,光耀万里河山,陛下破旧创新,海纳百川,锐不可当。老臣暮年之人,如果在占据高位,只怕会适得其反。”
朱祁镇摆摆手,道:“普通百姓家都常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现在朕身边时青黄不接啊。”
“老臣明白陛下心里所想,现在朝堂上武将臣不敢妄言,就文官而说,马瑜有政才却无胆色,若是在盛世,也算堪用,高谷为人机敏,不失忠厚,缺点嘛,就是谋略不足;王佐……”
老头将朝中亲近皇帝的人一一分析了一遍,朱祁镇听的连连点头,杨溥到底是人老成精,他分析的这七八个人里,确实如他所说各有所长。
君臣二人又聊了一会,杨溥似乎精神有些不济,于是便止住了话头,起身告辞。
刚走出没几步,杨溥回身又走了回来,凑近皇帝身边道:“陛下,小心党争!”
朱祁镇心中一惊,随即笑道:“朕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