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人心,市面上的粮价自然飞扬暴涨,邢红娘虽为贼寇,仁心未能溟灭。她驭下严明,从来不许麾下兵马抢掠平民,因此颇得民心。佳人的义举固然可敬,奈何粮食真不够了,就在这个档口,神甲营押运粮食好巧从眼皮子底下经过,只要不是蠢人皆会疑心这是一个陷阱。
荒山羊场小径深处,废弃棚屋里邢红娘居中而坐。
“平陆没有异样,雁门也没有,倒是太原的参将突然率军南下,你们说这是冲着谁来的。”
“这支太原的官军是三天前出城,径直向南,这么算起来,如今已经到了临汾,糟了,万一他们来接应神甲营,那就必须尽快动手。”二当家陈全恩进言道。
“太原参将突然半路杀出来确实很可疑,按理来说官军出城要有调令,那些狗官无不惜命,甘冒城防空虚之险把守城的兵马调往别处,一定有所图谋,陈全恩,你立即带所部三百精兵去平陆县,记得去城下故布疑阵,尽力夸大人数,待神甲营回救,我们就动手劫下粮车,叫狗官知道我们的厉害。”邢红娘下令道。
“今早收到汤三的急信,说那位禄爷前日突然失踪了一整天,问他去处又不肯说,十分可疑。”葛上敬皱眉道:“汤三为人粗中有细,他说禄爷形迹可疑,我们不可不防。”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王禄是官宦权贵的家生子奴仆,从小耳濡目染皆是贵人的做派,自与我们这样的普通百姓不合,大家看着别扭又不是他的错,不该因此处处为难他,禄爷当初来投靠我们已经说得明白,他是不想再做奴才,要重新做人,这段时间着实是立了不少功劳,他传来的消息使我们屡次避开神甲营的偷袭,保住了多少兄弟的性命,此恩不可忘。”
“做官的精于算计,三十六计中有一招苦肉计,万一这个小白脸放长线钓大鱼,从前立功是为了博取我们的信任,好弄个大圈套将我们一网打尽,这一次就肯定有奸计。”罗络生恨意绵绵的进言道。
“这种话已经说过好多回了,既然从未应验,便不可叨絮个没完,以免这些背后中伤人的话传开来,被他听去寒了心。”邢红娘肃然道,她语气虽平淡却不失威严。言罢又见在座诸人面色不虞,便道:“我安排汤三去王禄的身边,便是对他有所防范,此人有用,姑且用之,他深谙官府,在我们寨子里是独一份,想打败神甲营此人不得不用。”
“大当家说的对,不管怎样,王禄是有用之人。”葛上敬抢了好话道:“神甲营最善奇袭,屡次疾行数十里,突然杀到跟前,叫人防不胜防,各地义军无不吃过大亏,也就咱们事先能收到消息躲避偷袭。王禄传消息一向很及时,这功劳不小。”
“那就这样吧,这批粮食务必得手,若不然下个月就要断粮。”陈全恩一脸索然寡味的沉声道。关于王禄可能不忠的话题争来争去已非时短,然而都是凭空猜测,拿不出实在的铁证,从来都不得要领,最终不了了之。
早春三月,青山如黛,春和景明,一条长龙婉转于阡陌沟壑,左良玉与曹文诏等人的万余大军终于汇合了马世龙如火营缓缓逼近香河,五佛石桥历历在目,对岸有一小股人马驻守着桥头小寺庙,这支东虏军马十分精锐,明军斥候数次强攻都被对面射来的如芒箭雨迫退。
“这里的林子太密集了,东虏必定会在周围设伏。”殿后的左良玉连呼不妙,咧嘴道:“可别中了圈套,要不我们后撤一段,派斥候绕到上游过河去搜一下。”
“东虏狡猾,不可不防,我复议。”北塘参将张叔嘉也觉得东虏很可能设伏。
“将为军之胆,连东虏的影子都没有见到就后撤,如何对朝廷解释。”马世龙也不是毫无警惕,可圣上对他如此期许,圣谕之中,字里行间皆饱含那位对一战传捷的急切之情,他哪敢耽误,犹如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这股东虏精锐见对面明军大队人马已然赶到,大军绵延不绝,尘土扬卷盈天,终于有了惧意跨上马退却,明军遂抢得石桥,把斥候派遣到对岸。
“马节制,为何我们还不过桥呢,东虏人马早就跑远了,不敢追也就罢了,被吓得畏缩不前,这算怎么回事,圣上夸你有戚继光的勇武,李如松的忠心,你可别害咱家,差事办砸是要死人的。”监军太监扯着尖嗓子喋喋不休道。大军在石桥前踌躇不前,后续的兵马又不断往前顶,乱哄哄挤成一团。
“曹节制,我们过桥吧。”马世龙无奈,只好尽力多拉一些人壮胆。
“哼。”饶是一向好言语的曹文诏此时也不免怒意燃腾,心说:好事没我老曹的份,坏事且不离不弃,好你个马世龙,贼精于算计啊。
“对岸的林子太密了,斥候一时很难搜仔细,我的如火营轻骑多,先行过桥散布开来,要是有埋伏很快就能见分晓,曹节制,你的卓锐营刀盾步兵跟上在桥那头布阵,防东虏来断退路。”马世龙毕竟有些才能,很快就想出了稳妥的应对之策。
曹文诏沉呤一会儿,回头不经意切眼就见左良玉骑在马背上佝偻身子,混入人群中正远远的打量这边,那眼神贼溜溜,埋进将领制式头盔里莫名可憎。四目遥对,曹文诏瞪了他一眼,左良玉佯作无辜,显得又老实又忠厚,胯下良马正巧一个趔趄,他低头去抚马,专心不二再抬起不能。
友军如此鬼祟样,毫无担当,曹文诏想骂人,可终于还是无奈的两眼翻白,牙缝中硬生生挤出了一个字:“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