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污秽不及时清理,万一滋生疫病如何是好,再说你收了本地富户不少银子吧,拿出一点做善事是功德一件。”候恂和言笑道,一副你懂的表情。
“行。”王朴听了点了点头道,他倒是没有收过别人的银子,只是这些日子吃了本地人不少粮食,且顾家的宅子据说是城内富户筹钱重建,这份人情债自然要算到他的头上。暗忖:“现代的人民军队不也时常投身救灾一线,这种做法对保持军人荣誉感有好处,值得效仿。”
京师回暖,满城裙长艳瘦,商货盈满街铺,京官们的家眷们争相竞购,马车滋流,仿佛欲追返那不意错过了的端午佳节。衙署院落这边兀自往常清净,但是层层高墙深垒也难掩欢乐声气,从南方送来的时令鲜果摆上书案,一整年牵心挂肚,蘸水入腹,展颜小意。若非那劳什子瘟疫闹心,这原也是何处呤诗皆不倦的佳华。
户部云南清吏司主事刘道余且头痛欲裂,他的顶头上司户部尚书候恂从蓟州发来加急文书,命他立即调出近两个月来运河上从黄河沧州至天津的所有通关船只详录,五日内送呈书案堂。这急如烘火的一道文书真是叫人欲哭无泪,连这时令鲜果也都不香了,大明的官制很有些离谱,京杭大运河归云南清吏司管辖,与漕运总督一文一武各司其职。据说这是云南的事儿少,该衙门向来清闲,就用这个差事填缺口,分匀碌力。
刘道余却怎么都不信这个说法,要说清闲的衙门,贵州,辽东和甘肃哪个能输给云南分毫,他们为何没有摊上这个倒霉差事,他不吝以最大的恶意去私心揣测,狠以为是当年海瑞在这个任上一猛子写了那闻名天下的治安疏,把皇帝骂了,从此这衙门才给莫名其妙的添了个不知所谓的差事。道君帝果然是为了泄愤啊,京杭运河的肥水都进了漕运总督的韬腹,与他一点渣滓都不溢,却把一切繁琐无聊的海量文书都派给了他,这必是有私仇吧,可老爷我何辜,竟糟了海瑞的殃祸。
“听说钱谦益不止是罢了官,连功名都被夺了,他这辈子算是完了。”有一名官员在文书堆中冷不丁传出话:“蓟州那边有不祥之人,沾之必殃,咱们接了这个差事,我心里有些不太踏实,总寻思要出事。”
“能出什么事?”就有另一名官员问道。
“神仙打架,凡人遭殃。”
“别胡说,这话要是传出去,仔细候部堂回来撕了你。”刘道余怒斥道,心里却暗暗发毛,思忖:候部堂那是东林党骨干,他去蓟州和党羽王朴也不知商量了什么,这个差事儿办好了,得罪君前红人周延儒,俺就一个世外闲人,好事轮不到我,坏事也不该砸我脑门上呀。
“咱们这个是权儿最小,事儿最多的衙门,这个差事又是极难办妥,事后不免领受训责。”刘道余越想越觉得这个差事来得蹊跷,心里顿时乱作一团,就存了留手怠工的心思。
“刘主事所言极是啊,事儿太多,太杂。”最初开口的那名官员心领神会,小声嘀咕,又频频向周围官吏使眼色,大伙儿也都悟了,宁遭上司一顿臭骂,这个差事也绝不能办成。
五日后,候恂返回京师,虽恼云南清吏司上下官吏皆废物,此刻却无心发怒,咽下胸中闷气,进宫觐见皇帝。
“好,好,候爱卿果然肱骨矣,做得对。”崇祯手举一封密折,夸赞道:“此去王朴军中一番唇齿,他乖乖舍蓟州东走,解朕之忧啊,更有应变之奇智,弥正先前所谋之错处,王承恩这个阉货,竟忘了呈报神甲营早有防天花之预备,险些酿成恶果。”言罢,怒目一旁谨立的王承恩,后者忙下跪扣头。
“奴才有罪,罪在不赦啊,去年监军御史黄大虎早有密奏,言王朴赴潼关助防,沿途怯懦之态百出,避腐骸唯恐不远,枉言瘟病致军心自危,绕路误时,过潼关而不敢入,世人嗤笑,靡天子兵威。当时,奴才猪脑子,狗脑子,竟然愣没有看明白,以为没有多大毛病,没往深处想,以至于误了国事啊。”
“臣有罪,所虑不周全,罪在不赦。”温体仁也连忙下跪。当初是他给出这个计谋,以东林党骨干人物候恂出面,携皇命大义逼迫王朴南下香河,借瘟疫天惩之,谁料王朴竟然给兵卒们都种过了牛痘,所谋尽成空。
“罢了,知错就好,下不为例。”崇祯叹了口气道,他原也没有问罪的心思,只是这么一说,这个计谋虽是温体仁主倡,他到底因一时疏忽而点了头,万不能错在己身,只好委屈一下王承恩。
“圣上息怒,臣以为王朴的这个法子倒值得效法,给每名将士种牛痘,可防军中再染天花疫病,臣请陛下颁下明旨发往各地军镇,力推此策。”周延儒躬身进言道。
“爱卿所言极是,王承恩,你给朕听仔细了,不可再误事。”崇祯颔首允之,回头对王承恩厉声呵斥道。
“奴才遵旨。”王承恩忙又下跪行礼。
“候大人,延儒有一问,恳请候大人纾疑解惑。”周延儒忽又对着候恂一个躬身,后者忙还礼。
“阁老言重,请赐教。”候恂脸色铁青回道,此次御前秘议独少了一人,礼部尚书徐光启,这似乎是个二桃杀三士的局,挑拨他和徐光启内讧。
“你在奏疏中提到,你去了王朴军中,与之一番言语说服。王朴初时倨傲无礼,后来又听了你的话,那么是如何让他听话了。朝廷好言劝他回京献捷,这厮,这厮居然说害了脚病,走不动路,哼哼,东林党有吃定王朴的好法子,那就别藏着让圣上干着急。”周延儒这话夹枪带棒,用心险恶昭然。
“可恼,可恨。”崇祯忆起这件奇耻往事,顿时又血气上涌,充红了脸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