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姓温的言之凿凿,蔑称臣与外将勾结,编排谎言欺瞒陛下,不妨请陛下再派可靠之人前去,命王朴掉头去香河瘟变之地,若他真的敢去,那便可证明臣所言不虚,王朴军中人人都种过天花牛痘,若是王朴不敢去,那就请陛下赐臣一死。”此刻候恂不得不去赌这一回,王朴所言不虚,他的兵果真种过了天花牛痘。
“嗯,候爱卿所言,朕信之不疑。”崇祯脸上尽为释然之色,这本为一个上不得台面的毒计,派给候恂这个差事已经十分不妥了,事后他细思极恐,后悔莫及。最得信任倚重的左良玉,马世龙,曹文诏的几支军马都在这场瘟疫中灰飞湮灭,听说精锐十不存一。要是王朴和候恂有勾结,朝廷的底细必然瞒不过人家,这番算计犹如病危之际还去掐老虎屁股,万一把王朴逼反了,蓟州至京师一马平川,岂不速死也。这么想来,候恂临时改变计划,把王朴打发去遵化,没有任其暴露京畿空虚,这是有大功,不可苛责。
“臣以为,王朴和刘一山都不可用,但是晏子一桃杀三士故计,或可一用。”周延儒上前一步,进言道。
“周爱卿请细细说来。”崇祯嘴上挤出了热忱,可脸上却挂了漠然,犹如戴了一副面具。这位皇帝终于看清了周延儒的真面目,平时故作高深,形效诸葛孔明,实则草包。
“陛下可以给刘一山特发一道中旨,敕书列数他功劳,平紫金梁,下山虎等贼,破东虏,还有收复蓟州,将他大大夸赞一番。”周延儒正自得意心中算计,没有留意到皇帝脸皮虚假。
“这不就是朕的意思,何来一桃杀三士。”崇祯拧眉不解道。
“陛下,杀招伏于后啊,待那王朴收复遵化,朝廷就论功赏与他一个参将。”周延儒轻晃官帽,得意洋洋道。
“等等,你居然要给王朴升参将,这,这真不,不对,无有此理,朕不允。”听说要给王朴升官,崇祯立马跳脚。
“陛下,王朴毕竟是有牵制住东虏大军半年之久的战功,后面收复蓟州勉强也算一件战功,凭这两件功劳不给他升参将,唯恐神甲营兵将们怀怨不服啊。陛下请细想一二,那刘一山在王朴的眼皮子底下拉山头,两人平日猜忌龃龉必矣,此番刘一山得了陛下特发中旨嘉许,王朴岂能容他,少不得处处给他为难,而那刘一山自以为得了朝廷器重,这等鄙夫岂能守心而不骄,多半气焰嚣张更盛,等遵化城下好好用命,到头来却没讨到赏,再一看就那王朴独得朝廷厚赏,以为是他从中作梗,两人从此互为仇寇,神甲营之忧自解矣。”此计说出来,殿中诸公听了皆叹服,唯候恂面露异色,很是古怪,似欲哭无泪。
“哦,原来如此,此计甚妙。”崇祯听了也连连点头,对周延儒的神算庙筹恢复了些许信心。
香河县城。
雁过无痕,落叶无声,官兵一夜间消失无踪,匆匆而来只带走喧嚣,香河城内的百姓们倒也并不反感这归来的死寂,仿佛是东虏又打回来了,要不是城头上高悬大明的旗帜,竟恍如隔世疑大梦了一场。谁能料到大明的官兵竟比东虏鞑子兵还要凶恶百倍,杀人如麻倒也罢了,可东虏好歹不会挨家挨户杀人,不会,或者说不愿为薄财费力。
最使人折磨就是明知必死,却还要排个先后次序,等死的恐怖当真剜心酷刑,那些夜晚城内飘荡疯疯癫癫的嚎哭鬼鸣,早晨出门看见路人,眼神都不对了,那都是死人的灰白眼,这是一座死人城,不似在人间。
官兵走了,头一日街面行人依旧冷清,死人灰白眼们不如往日精纯,望之杂讶异,人们道路以目,他们不敢言的话乃就是,为何没见平日的官兵喧哗招摇。这个白昼落幕整夜平安才显得异常来,翌日清晨起,扣门声却从来未有之频繁,那是城内百姓们都在串门打听消息。
终于衙门里据说有人传消息,城内闹瘟疫了,把官兵吓的屁滚尿流,前日就连夜出城跑个干净。
“听说了吗,官兵是被吓跑的。”一位圆脸,看来还有些福态的汉子逢人便上前说一些神神叨叨的话。
“哼,你这厮原来还没死呢。”这个黑脸小老头却是一脸厌色,很不客气的冷哼道。
“这,厉老,我没得罪你呀。”后者十分委屈的还以苦脸。
“你们白家干的那个缺德事,害了多少人,还有脸留在城内,滚。”这厉老头也是脾气大一点,不容分说,抬脚一蹬朝着对面那圆脸汉子踹了去。
“妈妈的,好你个贼厮,莫,莫要欺人太甚。”这福态汉子躲避不及挨实了一脚,中衣下摆戳了个泥印,登时脸红耳赤,着恼之余欲破口骂街。
甫一抬眼,就叫厉老头的一脸凶气唬了一跳,心里打了个突,他也知道自家二哥是丧了良心,那些因失火而无家可归的邻里或有怨恨,从前有官兵撑腰,他们白家倒也不惧,更仗势强买了好多地,本以为白家可借此机缘,从此步入豪强之列,有了地就有了钱,有了钱就有了势,他们兄弟盘算再过几个月,等战乱略平息,地价回升就卖出三分之一,用这笔钱养一群打手,之后白家可就算初入豪强的门槛,兄弟齐心经营十年,到时候城内称王称霸不在话下。
谁料一场突如其来的瘟疫,把白家引为靠山的官军吓跑,这下子白家处境可就十分不妙啊,人称白老三的这个福态汉子是个精明人,惯于趋利避害,此刻念头一转,有心放个狠话就此离去,好在他为人谨慎,环顾一下周围,顿时吓得魂飞魄散,原来刚才的动静引来了围观,今日街面多几分人气,白老三一下子就被十几人围住了,尤其瑟瑟这些路人眸中不加掩饰的肆意凶光,他知道这是什么,这是歹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