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你说的对。”高起潜这才想起袁崇焕有一项罪过就是被东虏潜越过蓟州,致使京师陷危。当时皇帝那个惊慌与愤恨的神色,他亲眼目睹,至今仍不免心瘆,想到万一不小心被神甲营潜越过蓟州城,皇帝对他咬牙切齿的恨意,不禁打了个寒颤,心里就有个决断:“王朴狼顾之相,神甲营所托非人,陛下剜心之痛,奴才愤慨,愿与叛将王朴决一死战,左游击是否愿与圣上同仇敌忾。”
“但有所命,莫将不敢不从。”左良玉心里骂娘,这都哪跟哪,王朴讨个响,怎么就成叛将了。但是高起潜已经把话说死,他怎敢异议。
战鼓声破空如雷,蓟州城内人沸马嘶,王朴大为意外,只道:“城内听说为左良玉部,我们没有仇啊。难道是要杀人灭口不成。”他与左良玉曾有暗中私售东虏首级的情弊,这对左良玉大小是个罪名,难道是为掩盖此事动了杀心。
“大人,我们人数不足,万一四面皆有伏兵,被合围就不妙了,不妨后退五百步,到那山崖下列阵。”城内这个动静估计有兵马过万,刘一山惊心不已,进而不免疑心误入了朝廷蓄谋已久的陷阱,似王朴的言行,朝廷岂能容他,大明虽呈末路之相,然三百年的王朝余威犹存,世人都知道明廷自太祖以来不和亲不割地不输款,乃实硬强,哪能任由一支叛军四处劫掠地方,而朝中聪明人多如过江之鲫,设巧计,谈笑间叛军飞灰湮灭不在话下,这一幕戏文中可都常有,只是他却是在恶贼一方,一时间心乱如麻,脑海嗡嗡作响。
“五百步?”王朴望了望那座山,苦笑道:“没料到会跟我玩这一出,是我小看了大明朝廷,敌人出其不意那就更不能慌,与其盲动,不如原地布阵。城内就算有大军,我们又有何惧。”在这样草木荒疏的空旷野地,正利于火铳兵瞄射。
“是,大人。”刘一山听了这话,自忖造反真是要有这等胆量,心里暗暗佩服。
“令全军披甲,列阵。”王朴下令道,取出令旗交给传令骑兵。
“全军披甲,列阵。”传令兵先是吹响号角,全军上下闻此呜呜长鸣,神情一肃,禁声待命,相距不远的几支百人队果然听到了一道军令,所部长官们纷纷高声复述军令。
“全军披甲,列阵。”如水波晕开一般,这道军令在各百人队间逐一通传,军令所过之处,士兵们纷纷从独轮车上取铁甲从头往下套,金铁齐咧轰然而响,十余骑传令兵们又从王朴的身边飞驰疾离,为防口耳误传,他们还要向各队长官递送王朴的手令。
蓟州城内的左良玉部似乎并不急于把握时机,只是磨磨蹭蹭的从北门出来,待那支兵马列阵完毕,神甲营这边已经等候良久,颇不耐烦,王朴眉头深锁,却万难摸透朝廷的意图,只得静观其变。
终于左良玉部开始动了,他们如一片浓重红雾呜呜丫丫压了过来,伴随着战鼓声,那排山倒海的气势让王朴心中一紧,他还是第一次遇见几万大军逼近,左右看了看,果然刘一山和周围的亲兵们也都脸色凝重,这会是一场大战啊,而且神甲营的兵卒死一个就少一个,朝廷大军那是无穷无尽,这哪里打得过。
“东家,咱们不该来,万一,要是万一顶不住,咱们还有骑兵杀出一条血路,等到了雁门,还能东山再起。”林昌兴挨近到王朴的身边,对他小声耳语。
“我草,我把自己给浪死了。”王朴呆若木鸡,很有些绝望,前面那是几万大明官军,神甲营不过才一千号人,而且这一回他居然猪油蒙了心,就像是中了邪一般,跑到数万大军跟前来送死,这可是在无险可依据的旷野上,念及此,王朴恨不能抽自己几个嘴巴子。
“大人,我们有新式兵器,那个叫什么,自行火炮是吧,敌军脚步缓慢,远不如我们的自行火炮进退迅捷,可以让自行火炮上去开炮。”刘一山确是良将,此刻还能镇定,很快就心生对策。
“嗯,对,开炮,轰他娘。”王朴这才醒过味来,他有十辆自行火炮,敌军人数虽多,移动却很缓慢,可以用来去如风的自行火炮顶上去吊着打。
这边的蓟州大军却也不好过,左良玉手中只有五百亲兵,约束这么一支五万人的大军,均摊下来,一个亲兵要看住一百号人,这可真是要了老命,从全军校场集合涌出城门,到整队列阵前行,一通折腾约摸半个时辰,亲兵们累得气喘吁吁,胯下坐骑更是一刻不停来回狂奔,几近脱力,苦撑着扬脖嘶鸣不已。
“停下整队,他娘的,别乱走,整队。传令下去,若哪个狗才听不真号令就用鞭子抽,再犯就拔刀子片了他。”左良玉连着吼了半个时辰,此刻他那好嗓子已然沙哑如破锣。
蓟州全城呈长方形,坐落于山坳底,这等地形易生怪风,突兀卷尘飞舞,漫天风沙眯眼,官兵艰难挪动几十步,仿佛被暴晒过的皮糖,蔫成了一滩糊糊,又不得不停下整队,连砍了几颗人头约束军纪,复稍具行伍筋骨。
便在此刻,前方探报敌情有变。左良玉愣怔不已,苦脸道:“王朴小儿,嘴上无毛办事不牢,咱们哥俩打起来算怎么回事。”转头瞄了眼城头上的“高”字监军大旗,面绣麒麟,居然较他参将“左”字旗华美耀艳,心里就如食了蝇。
左良玉心里怨怼不已,他是真不愿与王朴交恶,所谓养寇自重,有王朴这个刺头在朝廷跟前引群嘲,他向朝廷伸手要钱要粮,几乎是有求必应,少见落空,这段好日子升官发财不亦说乎。
当下寻近处一间破屋,跳下马攀上房顶,他披着重甲在那高处摇摇晃晃,踩瓦片吱吱作响,下面的亲兵神色贯注,围成圈守着主将,左良玉毕竟将门世禄,半生身手打熬,浑不在意立屋顶上,远远就见神甲营分出了一支小股人马,正迎着大军扑来,不禁轻“咦”了一声,实在不解王朴的主张,这动静难道是要先遣使来谈谈,可惜城头上的高起潜把话说死,那口气是要与皇帝同仇敌忾,他可不敢放水啊。
满以为两军兵力如此悬殊,王朴会知难而退,左良玉手里骑兵稀少,追之不及,世人皆知神甲营列阵行进的本事天下第一,他有自知之明,不指望自己这支才成军不久的乌合之众能追得上,只要能迫退神甲营,就能收兵回去对高起潜交差了。可王朴没有后退,这么挨近下去估计会有一战。
“既然送到跟前来了,就先砍了吧,回头把盔甲还给王朴,那小儿若知趣,就不敢不依不饶。”左良玉心里便有了计较,此举得罪王朴狠了恐有后患,但是皇命难违,这个份上也就顾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