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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天府后衙,一间内堂。
贾雨村快速的翻阅检查手中的卷宗,查缺补漏,面上时有喜悦,又时有忧愁。
忽闻耳畔传来清丽之声,“老爷去岁考评占优,不是说可以提前进京侯升了吗,这是喜事,怎么老爷反而看起来不甚高兴呢?”
贾雨村转头看去,发现是娇妻,便叹息一声:“虽是不足三年之期便可离任,却也未知前途是好是歹。
中枢衙门虽多,但是有背景家世的权贵更多,似我这等没有根基的人上京去,只怕难以补到重要的职位。
倒不如在这一方,做个父母官来的轻松自在。”
贾雨村说着摇摇头,若是不熟悉他的人,听他这话,只怕还真以为其是个不清净无争,淡泊名利的儒雅文士。
他身旁的女子,看起来只二十多岁,生的身形纤挑,容貌清秀。虽不算十分绝色的女子,配上其一身官太太的仪容,温柔和顺的气质,倒是也有一番风情。
其看出贾雨村心中所思,却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放下手中的羹汤,走到贾雨村身后,为其轻柔肩背,而后才轻声道:“老爷自不必太过忧虑,以老爷的学识才干,到了京城之后,一定也能得到朝廷的重用的。说不定,老爷从此之后,便能踏足中枢,实现老爷生平的志向呢。”
贾雨村目中精光一闪,随即消散,沉思一会儿方道:“当初我能递补至此地,借助的,不过是京中贾府、王府的势。说不得,此番进京,还得多多仰仗他们才是。”
女子闻言,立马笑道:“我听老爷说过,这京中王家、贾府两家,如今在京中的权势愈盛,若是他们能够帮助老爷,老爷在京中立足无忧了。再加上老爷的本事,自当平步青云,将来立足朝堂,辅国治民亦不在话下了呢。”
贾雨村也笑了起来,反手拍了拍娇妻的手。
说起来,原配死了之后他之所以立马就把此女扶正,也是看此女聪慧,会说话。
实则,以此女的出身,原是没资格做他的正妻,领三品诰命身份的。
“说起来我这两位恩主,确实是不简单。他们原本就是旧都四大家族中的两家,若非如此,只怕也不能那般轻易让我递补到此地。
据京中传来的消息,这两年间,他们确实更加荣耀了。
那王家老爷,当年我进京候补的时候,任的便是京营节度使,后又听说升迁,任九省统制,官至从一品,这已经是武官顶峰了。并且听闻其又平息鞑靼之乱,乃是朝廷有数的股肱之臣,权势了得。
那贾家更是不一般,大小姐如今已是后宫贵妃,乃是皇亲国戚。这且罢了,其族中还出了一个更了不得的人物,仅以弱冠之年,便已经凭借战功封侯,乃是当今身边,最得力信任的人之一。
说起来,我与此人还算有缘。可惜当年初见,虽觉得此人不俗,到底其当时声名不显,我又一心为起复之事奔走,未来得及与之结交过甚,实为可惜。”
贾雨村言语中,很明显的有些后悔之意。
“老爷说的,可是那位,去岁护送当朝公主出使塞外的镇远侯爷?”
“哦,你也知道他?”
“呵呵呵,老爷忘了,你之前有与妾身说过此人的啊。再说,我也听金陵城中其他几家诰命们议论过,说起来,那位的名声可算是传遍天下了,妾身便是想不知道也难啊。”
正在夫妻二人闲话的时候,正门外有小厮传报:“老爷,方才府丞大人派人来传,说是京中镇远侯爷到访,请老爷快出去接见!”
贾雨村夫妻二人顿时愣住了,确认了一番,贾雨村赶忙站起来,二话不说往门外去了。
到了正堂,看见果然是贾琏,贾雨村忙要上前见礼,对方却早他一步笑道:“呵呵,贾大人,好久不见。”
“在侯爷面前,下官岂敢称大。下官在京之时,承蒙贵府政老爷提携照拂,下官感激之下,曾认政老爷为世叔,执晚辈礼。
侯爷若是不嫌弃,便当下官是一家人,直呼下官的名字便可。”
“呵呵呵,既如此那本侯便托大,称呼你一声‘雨村兄’可好?”
贾雨村本就是为了与贾琏套交情,看贾琏接了,神色立马一喜,笑道:“琏世兄,请上座。”
“好,雨村兄请。”
于是二人一同上座,只以左右分宾主。
客套交谈之间,尽皆亲热友善,仿若当真是一家子兄弟似的。
实则,贾雨村年已四十,而贾琏不过二十出头,年纪差了足足一倍。
贾琏初入此世的时候,对贾雨村还是嗤之以鼻,恨不得除之而后快的。
如今在官场混迹多年,倒也逐渐明悟了不少,贾雨村这种人,不过是官场常态罢了。
若是必要且罢,若非便要,其实留着或许更好。
以其二甲进士的功名,十余年宦海沉浮的经历,自身不俗的才能,以及与贾家的渊源……实在是作为贾家在外爪牙的不二人选!
当然,这也要看是谁来驾驭了。
原著中贾府将贾雨村运作到顺天府的位置上去了之后,贾赦那个脓包就与贾雨村走的很近,却只是被贾雨村玩弄于鼓掌之上,成为其攀登顶峰的垫脚石,最后反噬贾家。
贾琏当然不会让这种情况出现。
如今的贾雨村官位虽不错,已达三品,但根基还薄弱的很,大可以利用。真要将来有威胁了,再除去不迟。
当然这都是后面要考虑的事情,今日他可是有事相求来的。
简单客气完之后,贾琏对贾雨村道:“想必雨村兄也知道,当年我在南京,曾从拐子手中救出来一个丫头。
经过我询问,那丫头回忆起,其原籍乃是苏州,家住十里街,其父姓甄。问及具体地址,只知道家旁有个不大的寺庙。
后来我偶然从雨村兄旧相识的口中得知,雨村兄当年金榜未中之前,也曾客居苏州十里长街,而且正与一户姓甄的人家有旧。
从那人口中只得知,那甄家当年因为一场大火,烧的人离家散了,他也不知道那户人家的去向。
我此番前来,就是想要问问雨村兄,你这里可有什么消息,若是有还烦请告知,小弟不胜感激。”
贾雨村闻言,甚觉得奇异。
首先他未中进士之前,“客居”苏州的事,这些年从未与旁人说过。毕竟那是他最落魄的时候,贾琏客气说是客居,实则他自己知道,那是流浪。
贾琏竟然能够遇到他的旧相识,还知道了这件事?
第二,苏州十里街,家旁有个寺庙,还姓甄,必是当年的甄士隐一家无疑了。
他当然也知道,甄家独女,当年被拐子给拐走了。而甄家,也因为葫芦庙一场大火连累,被烧光了家资,从此搬迁他乡之事。
至于贾琏当年从拐子手中救过一个女孩的事,他也知道。毕竟当时他是和贾家接黛玉的一行人,一道入京的,所以听说过,只未曾见过那女孩。
岂能想到,天底下竟然有这般巧合之事,那个女孩,竟就是当年恩主甄士隐的女儿?
这无法不令贾雨村心中产生一种,冥冥之中自有天意的敬畏。
不说甄士隐当年对他的知遇之恩,就说后来他官居大如州,从甄士隐之妻封氏手中,纳其丫鬟娇杏之时,也是允诺过,为其寻找女儿的。
虽然这些年他早就忘了这件事了,谁知道,贾琏今日竟会找上门询问甄家之事。
深吸一口气,贾雨村说道:“愚弟客居苏州之事,鲜少有人知道的,敢问世兄,我那位故人,究竟是何人?”
贾琏将贾雨村的神态变化看在眼中,内心一笑。
“他的名字不值一提,说出来你可能也不知道,他只说曾经是苏州葫芦庙里的一位小僧,曾有缘服侍过雨村兄一段时日。”
贾雨村闻言,便猜测,应该是当日葫芦庙里的其中一个小和尚,却想不起具体哪个。
毕竟都是十余年前的事了,而他也从未在意过几个小和尚。
只是心里未免有些不自在,想必贾琏也知道了,他曾经落魄到借居寺庙的程度。
知道贾琏的消息来历,贾雨村倒也不再犹豫,直言道:“不敢隐瞒世兄,当日在苏州之时,余确实结识过一位乡绅,姓甄,名费,号士隐。
那甄家,也确实有一个女儿,在三四岁之时,便被拐子拐走了。
只是不知道,世兄打听这甄家的下落是为何故?”
“实不相瞒,当年所救之女子,如今已经是我身边的一个侍妾,我甚是喜欢,故而想要为其寻亲,聊慰其心。所以,雨村兄若是知道甄家人下落,还望不吝告知。”
“哈哈哈,世兄果然是性情中人,竟肯为一侍妾费心寻亲,愚弟甚是敬佩。”
贾雨村呵呵笑了起来,知道结交人情的机会来了。
“正巧,我倒是果然知道甄家人的下落。
当年我侥幸得中之后,被朝廷外放为官,曾任大如州,便遇到了那甄家娘子,打听之下,才知道当年我离开苏州之后,甄家女儿被拐,甄家也因一场大火烧光,所以搬迁到了岳丈家里。
我当日也曾见过那甄家女公子的,也顾念当日甄家恩情,发动人手帮甄家寻找女儿,却一直苦无线索。我心中的还暗自愧悔,那般乖巧可爱的一位小姐,竟落入拐子之手,余生只怕凄苦。
谁知道,那甄家小姐,竟能得世兄相救,如今既然已被世兄抬举,想是苦尽甘来,时来运转了。”
这是在拐着弯的拍他马匹呢,贾琏只是笑笑,不接话。
“至于甄家之人,后来听说,那甄士隐随着一个野道士出家云游去了,而那甄家娘子,则是一直住在父母家中。
如今又是这么些年过去,其是否还在原处,我便不可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