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琏笑着一挥手:“婶母就不要责备宝琴了。事实是,昭阳公主当初在塞外一见到宝琴丫头,就喜欢的不行,当即认她做了干妹妹,这姐姐的称呼,也是昭阳公主自己要宝琴这么叫的。
否则,公主的名讳,岂会轻易让旁人知晓。”
庄氏和二夫人相视一眼,都看见对方眼中的诧异。若是旁人说这样的话,她们或许还不容易相信,但是贾琏亲口说的,她们却不敢质疑。
看了一眼薛蝌,薛蝌也小声解释道:“当时妹妹也给父亲说过这件事,不过父亲说公主只怕是一时高兴,随口说说而已。让我们谨守自身,不要随意攀附皇子龙孙,所以妹妹才没有告诉你们……”
庄氏二人就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其中二夫人更是眼神一亮。若是琴丫头当真有这一份关系在,晾那梅家也不敢行悔亲之事!
她倒是没有太觉得不可思议,反正生的好看本来就容易受到旁人的优待。特别是好看到她们这个程度的美人,就比如她,来到中原这些年,连原本该将她视为眼中钉肉中刺的庄氏,都逐渐被她拿下,与她亲若姐妹一般,二人互相协持照顾,在丈夫不在家里的岁月中,手望相助。
庄氏终归是土生土长的中原士族出身,对皇权异常敬畏,即便相信薛蝌等人没说谎,还是以温和的话告诫宝琴:“即便是公主让你这么叫的,你也不该随时随地这么称呼。别的不说,只公主的名讳,你也不可随便向外人泄露才对。”
“是,我知道了。”宝琴转忧为喜,笑着应下。
经过这个小插曲,席上的氛围似乎就打开了。
庄氏也不再客气,让薛蝌陪着贾琏吃了一杯酒之后,便主动提起之前让贾琏帮忙震慑薛家奴才掌柜之事。
按照庄氏的意思,她其实已经确定了好几个人贪墨、侵吞主家财物的事实,只是那些在薛家有根基掌柜们个个老奸巨猾,且互有关系,牵一发而动全身。
她又名不正言不顺,若是不想闹得人尽皆知,比如将掌柜们告上公堂的话,她还真是不好帮薛姨妈处置这些人。
所以,她想请贾琏代为出面处理几个人,并顺带震慑一下其他人,做到杀鸡儆猴的作用即可。
贾琏也觉得如此最简单,因此让庄氏做好准备,明日下午将薛家主要的掌柜和伙计叫到此间,到时候他再过来一趟就是了。
看贾琏轻描淡写的就应下了此事,庄氏不免起了和薛姨妈曾经看见贾琏时候同样的感慨。
要是他们薛家有个这样的男人,那该多好!
薛家什么都不缺,就缺男人!
因提起薛蝌来,不免有几句抱怨,说他读书不用功,将来她们该依靠谁云云,让本就腼腆的薛蝌小脸发烫。
当日在边塞,受到贾琏的刺激之后,回到家里的薛蝌可是拿起书本准备要大干一场的。这无疑令庄氏等人欣喜不已。
谁知道,才不过几日,薛蝌就感受到了当初读书的无力感。加上父亲也随即病逝,他就完全丢下了雄心壮志,再也不想重拿书本了。
贾琏听了这些话,不免多看了薛蝌几眼,随即摇头笑了起来。
“我倒是觉得,婶母这些话,不但有失偏颇,而且对蝌兄弟不大公正。”
自来父母在儿女面前,都是以高临下,很难换位思考的。只是贾琏的身份摆在这里,即便贾琏说的不对,她们也要做出恭听的样子。
“世上人有万般,便有万般大道。
有的人天生会读书,人也聪明,能够凭借读书一道,博取功名和前程,这不过是诸多大道中的一种而已。
而其他不会读书,或者是读书不如别人的人,却也不一定不聪慧。
就比如蝌兄弟,我与其说话相处,有如沐春风之感,想来古之所谓,谦谦君子,正是形容的蝌兄弟这样的人品。
所以,哪怕蝌兄弟不喜欢读书,也未见得将来没有一个好的前程。”
贾琏的这种言论,就好比贾宝玉的骚话一般,是悖逆于世俗的,因此庄氏不免皱眉问:“话虽如此,可是他若是不认真读书,不能考取功名搏一个官身,难道就和他爹和大伯一样,一辈子做个行脚商人,那又如何称得上有前途?”
“所谓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难道如薛世叔那般,踏遍千山万水,周游列国,以广阔的胸襟看待世界,这样不好么?”
呃,贾琏拿她的男人说话,庄氏能说什么?
“况且,谁说一定要做官,才能有前途?
世上读书之人千千万,难道人人都能做官?据我所知,京中大大小小的文武官员,不过几千人而已。
即便是放到整个大魏朝所有地方州县,全部加在一起,也不过几万官员而已。
人人都想做官,却又哪知道,哪里有那么多官给人做。
再者说,即便是做了官,又岂是官官都有前程的?
岂不闻,天下官员,碌碌无为,*****众,而大有作为者寡。
甚至,有的官员一步行差踏错,不但自己身首异处,且还要牵累家族遭殃。”
贾琏这个话题说的有点高了,在座却非妇即孺,然而,因为贾琏本身是有资格说这种话的人,因此他们一个个正襟危坐,听得十分认真。
“因此,我倒是觉得,当官不过是世人公知的能够实现抱负和价值的一众方式,却不是唯一,甚至都不一定是最好的选择。
所谓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
就比如商之一道,若是做的好了,未尝不能造福一方百姓,甚至泽被一国。
比如春秋的管仲、范蠡,战国的白圭、吕不韦,他们都是以商入道,然后主政一国,最后名传青史。
所以,蝌兄弟若是能够读书入仕自然是好,若是不能,将来子承父业,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未尝不能闯荡出自己的一方天地来。”
贾琏的话一说完,薛蝌立马神色的激昂起来。
他从来没有听说过这样的言论,这也是他自从发现自己确实读书不大从心之后,第一次觉得,自己或许,并不是那么的一无是处。
他从小跟着父亲,见到的,学到的,都是和行商有关的东西。
很多,他觉得很有趣,他也有意子承父业。
但是周围的人,包括母亲都告诉他,做商人是没前途的,还要读书考科举才是正理。
他没办法反驳,但是他想,就算是那些读书的人,多少人中能够出一个童生,秀才,又多少个秀才,才能出一个举人,几个举人,才能中一个进士?
读书科举,太难了!
如今听了贾琏这番话,薛蝌忽然觉得,莫愁前路无知己,柳暗花明又一村。
除了薛蝌,其他四个大小女人也是如此。
庄氏、二夫人还有宝琴几个,模样大相径庭,都是如听暮鼓晨钟一般,以带着崇敬,又带着叹服的神情望着贾琏。
果然,只有贾琏这样的人物,才能说出如此不一样的言论,听来却有醍醐灌顶,涤荡心灵的感觉。
黛玉则是愣愣的看了贾琏几眼,然后低头默默的吃了一口酒。
难怪家里老太太她们都说二哥哥是天生做官的人,这说起大道理来,一套一套的,把这些人都给唬住了。
还说当官不是唯一实现抱负的途径,谁不知道,这些年二哥哥为了做官,天天在外奔波忙碌,连家都少有回。
幸好,琏二哥哥虽然融入世俗,然而平日行事说话却不与一般俗人同流合污。
勉强嘛,算半个雅人。
这个时候,庄氏也不得不附和贾琏,叹道:“我是个妇道人家,原本也不懂得这些道理。
不过既然琏哥儿你都这么说了,我岂有再犯糊涂的道理?
也罢,反正蝌儿你年纪还轻,从今往后,你尽管一边学着操持家业,一边用功读书,若是能够考取功名自然是最好,若是实在考不中,我也不会再说你了。
反正有你爹你爷爷为你们打下的家业,家里也不会短了你的吃喝。至于将来你能够走到哪一步,就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薛蝌闻言,立马站起来,认真的对着庄氏弯腰拜道:“儿子多谢母亲体谅,从此之后,一定加倍努力读书,不辜负母亲厚望。”
说完,薛蝌竟又侧身,对着贾琏一拜:“薛蝌多谢琏二哥提点之恩。”
贾琏微微一压手,正要表示不必多礼,却猛然察觉自己藏在桌子底下的小腿被人踢了一下。
那触感轻飘飘的,像是一只女儿的小脚。
贾琏不动声色,眼睛却第一时间往桌上之人扫去。
其他人一切如常,唯有对面一直坐着不甚说话的二夫人,在他望去的一瞬间,对着他露出一个歉意的神色,想来,应该是她不小心踹了自己一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