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师叔是发现何师叔的死,才悲愤之下,剑伤同门,可掌门你却说她疯了,走火入魔连同门都杀,将她关在这座俘虚塔,命我来此清洗她的记忆……”
沈星沉的语调缓慢,我还是第一次听到他如此悲凉哀伤的声音——
“那一年,萧师叔趁着俘虚塔中守备松懈,逃出塔去,掌门你带人拦截她,将她逼至前山的玉清台上,我亲眼看着她斩断自己的手臂,叛出昆仑,那时候我就在想,在这件事情中,萧师叔明明是没错的,可为何最终却偏偏沦落到那种境地?萧师叔与何师叔,都是掌门的亲传弟子,同玄祯一样,身世凄惨,从小就无父无母,被掌门带回昆仑一手养大,对于玄祯,掌门尚且都能说待我如同半个儿子,那对萧师叔与何师叔,掌门又是何种感情?”
沈星沉的伤势似乎又重了很多,声音若有若无,却字字如刀,扎在凌虚子的心上:“当年,掌门看到何师叔面目全非回来的时候,可曾感到痛惜心疼?之后,掌门下令杀死何师叔的时候,又可曾有过一丝的不忍?即便如此,掌门还是带我们去了岐山,难道不知岐山上的那个人,就是昔日的萧师叔?”
半晌,凌虚子接声道:“道常之死,本尊如何不心痛,你萧师叔……就如同本尊的半个女儿,正因为不想看她被那件事连累耽误,才想清洗她的记忆,谁能想到她竟……竟因此真的走火入魔,玄祯,本尊如今身边仅剩下你了,如今有萧师叔的前车之鉴,你回头吧,别再执迷不悟……”
“可是在我看来,执迷不悟的却是掌门。”
沈星沉苦涩道:“弟子此次流落在山下,也曾特意留意过萧师叔这些年所杀害的人,皆是当年在昆仑山逼死何师叔的人,虽说修道之人,不该滥杀他人性命,但萧师叔心中愤恨至此,难道那些人竟全是无辜?难道我们昆仑真的可以理直气壮地去清理门户?”
“萧师叔在岐山上,收留了众多的妇孺孤儿,他们尽是在尘世中备受欺辱,走投无路的可怜人,因萧师叔给他们一席安身之所才活了下来,萧师叔虽走火入魔,对当年的事执念深重,可到底还是没忘记当年师门的教导,本性纯良,扶持弱小,而我们却……”
顿了顿,又道:“弟子不愿忘记那些事,更不愿忘记萧师叔,掌门若想执意清洗玄祯的记忆,不过于这昆仑山巅上,再多一个走火入魔的疯子而已。”
“你……”
凌虚子最终还是走了,显然他对沈星沉的感情比那几个徒弟都要亲厚,不忍心亲自看他被折磨的模样,因此在离开之后,又派了一个弟子过来。
和多年前的沈星沉对待萧和瑟一样,清心咒术,清洗记忆,若顺应听话,则痛苦全无,若违逆对抗,则生不如死。
我躲在临近的牢房中,听到沈星沉隐隐的压抑的痛苦声,仿佛能穿越时光,看到当年的沈星沉与萧和瑟——
一个身着红衣,衣衫褴褛躲在牢房深处的疯子,一个端方雅正,清俊无暇的少年弟子,在这小小的方寸之地,错身擦肩,最终失落而过。
辗转十年后,岐山上再遇时,我想即便是萧和瑟都没有想到,那个曾在俘虚塔内与她诵经论道的少年,会为了救她被剑阵反噬重伤而死吧。
现在更是因为她,数年修行,毁于一旦,如同很多年前的她一样,被人关在这座牢狱中,承受着和她当年一样的苦楚。
鬼神求无应,何言天道常。
当年的萧和瑟,确真是满心的痛苦和绝望吧。
待给沈星沉清洗记忆的弟子离开,我和喻文州才敢出来,走到关押他的牢狱门口,看到沈星沉半死不活地躺倒在地上。
“玄祯师侄……”
喻文州忍不住轻唤了一声,可他却没有反应。
我下意识地走过去,顿步在牢房门前,看着他一身狼狈的样子,很担心沈星沉会因此熬不下去。
若他这一次出事,我的往生咒术,可再也没有办法救他了。
“沈公子……”
我放轻了声音喊他,却见他的手紧紧抠着地面,地上被他抓出几道触目惊心的血痕,心中不由一痛。
又试探地向他问:“你还记得萧和瑟么?”
沈星沉躺在地上,却动了动,翻了个身,仰面看着我们,我对上他恍惚却又坚定起来的眼神,以及身上纵横交错的伤口。
忍了忍,又道:“萧和瑟她还没有死,就在这座昆仑山上,你若想去见她的话,就要好好地活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