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到村口,宋江便远远看到路上大约百余官兵护送着几位骑着高头大马的官员迎面走来。为首的身着绿衣,看着眼生,不过看架势应该是前来宣旨的使者。使者的身后却是几位熟人,本府的知州与本县的县令大人,还有一个更熟悉,济州通判张子建。
天使已到,宋江率众人迎了上去,一阵寒暄然后将众位大人请进庄内。
进了宋家的宅院,众人分班次站好,前来宣旨官员左右看看,用手托起圣旨口中喝道:“济州义勇民军首领宋江、副首领孙俊真接旨。”
所有人等均是跪下听旨,那人展开旨意高声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尝闻济州义勇军......钦此!”
圣旨宣读完毕,众人山呼万岁,宋江叩谢皇恩之后恭恭敬敬的将圣旨接过,交与家人手中,命人供上大堂之上。
那官员叮嘱道:“圣旨中已是说明,要你于七月初八那日赶到汴京,陛下将亲自给你义勇军饯行!切记不要耽搁了时日。”又压低了声音说道:“最好是在初七早些赶到,然后到太师府上去一下。”
宋江四处看看,急忙点头。那官员见他已经明白,拍拍他的肩膀:“那要是如此,本官便回京交旨了,你在家中好好整顿军马。”
宋江苦苦挽留不果,那人去意已决,也不好强留,只好亲自送出庄外。知州大人与知县大人也要陪着天使返回,只是和他随便说了几句,夸赞了宋江几句,便伴着天使赶回济州去。
不过夜是有人没走的,张子建便是没走留了下来。
宋江看见张子建不离开知道他有话要说,送走了朝廷的天使,便请他到后厅喝茶。
要说宋江对这位通判大人没有怨气,那是不可能的。可是现在的宋江不再是初出茅庐的小子,也不是前世没见过世面的宅男了,皇帝大臣统统见了个遍,出生入死也两回了,再没点城府实在说不过去。要说以前见了官员心里着实有点犯怵,现在可就脸上再露不出什么了。
宋江端起茶杯轻轻抿着,也不看张子建,只是随意和他说些不咸不淡的话语。张子建却是没有料到宋江看起来对自己的来意一点也不好奇,终是磨蹭不下去了。
张子建咳嗽一声放下茶杯:“三郎今日接旨一点儿也不意外,也不好奇今日的圣旨怎么来的?想必是早有准备了吧。”
宋江面无表情:“宋江也是今日得府衙派人通知,为朝廷效力也是我义勇的本分,何须要什么准备,莫非子建兄早就知道圣旨的内容?”
张子建脸上有些尴尬,干笑了两声:“三郎,想必你早已知道来龙去脉,我就不需多说了,此事家师与宗大人也是为了百姓苍生着想,只是苦了你了。”
宋江沉默不语,这个帽子压得太大,他能说什么好?难道真的撕破脸痛骂一场?到现在说什么都无济于事,不说也罢。
张子建见宋江默不作声,知道他心中还是别扭,自己心里也是过意不去。按他的想法,他也不愿意宋江去行这九死一生之事,只是自己恩师也是已经把事情做完才知会他,让他来安抚一下,他也只得听命从事。
两人厅上坐着都不知从何说起,好久宋江才说道:“子建兄也不必说那些安慰我的言语,我义勇军不过是民军,得朝廷看重,更兼将士用命舍生忘死才将这京东淮南匪患清除,为此我义勇军伤亡数千,几乎变成残军。”
张子建连连点头,宋江又接着说:“要知道义勇只是民军,只是为了维护地方安宁而建,虽是这月朝廷也发了些粮饷,就这区区一个月的钱粮就要我全军百姓去北边送命,这人命也是忒贱了,我真的不忍心,不知道张大人忍心不忍心?”
张子建哑口无言,只好闭口不答。
宋江看着他说道:“既然朝廷的旨意已到,我们总是要去的,有句话还请张大人转告令师和宗大人,也请他们帮上一个忙。”
张子建点头问道:“有何事?我定当转告,只能我们能做到的一定办到。”
“好,”宋江双眼望着门外,心有所思说道:“我宋家一脉单传,到我这一代便只剩我一个男丁,要是真的能为国家做些什么,就算我死了,宋家就算是绝了后我也不后悔!可是,如果此次北上,因为朝廷的缘故而使得北伐无功,若是我军能杀出一条血路返回,希望不会再有下次,即便是有,我也未必再会去了!”
宋江双眼睁圆,注视着张子建:“你可明白我的意思?”
不等张子建答话,宋江又说道:“我义勇将士家中也都有高堂兄妹、妻子儿女,要是都是平白死去,而又不能挽救大宋的命运,你们良心上能安吗?几千个家庭的幸福如果能换来更多人的安乐,这是值得的。但要是因为朝廷中的倾轧而白白送命,这样值得吗?”
张子建张张嘴,他很想给宋江保证些什么,但他说不出口,他自己也没有信心。
宋江看着他缓缓说道:“我不要你来保证,只是要你把这些话转告侯相公和宗大人,若是他们也保证不了,便让他们扪心自问一下,怎样才是一个真正的好官,而不是天天把百姓挂在嘴上,这是要放在心里的。”
张子建见宋江讲得认真,自己也是长长的叹息,站起躬身施礼说道:“三郎今日之语,我一回到州府便派人赶回汴京转承恩师,一定尽力保全义勇军的将士,不叫将士们白白流血牺牲。”
宋江木然而立,心下感触:“子建兄不必多礼,宋江也是怕个万一,还请子建兄辛劳了。”
张子建心中有愧,再也坐不住告辞而去。宋江把他送出大门,两人相顾,无言而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