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铅灰色的云笼罩在邺城的上空,阴风阵阵,雷光在云层之后闪耀。
滴雨未下,老天恣意的发泄着胸中的怒火,要将毁灭一切的雷霆降临人间。
皇帝站在太极殿前的檐下,俯瞰下去,群臣整齐的分列站在太极殿前的坪上,躬着腰,大气也不敢喘。
今日不是朝会的日子,但皇帝依旧将百官都召入宫中,为的是什么,大家心里都有了定数。
斛律羡今日来上朝了,足以说明斛律家的事情有惊无险,祖珽和高元海也站在文臣考前的队列里,都同样是沉着脸一言不发。
昨日夜里的风波早已宣扬开来,听说斛律家的世子扬言造反,听说祖珽入宫弹劾了斛律家,听说都官尚书高元海带着巡防营和卫尉寺的人将斛律家团团围住。
斛律家本该在昨日夜里就灰飞烟灭才对,而现在,斛律羡这个代理家主就好端端的站在武臣前列,这就让大家都有些看不懂了。
他们心中暗自揣测昨夜肯定还生出了什么波折,这才保住了斛律家上上下下上千口人的命,只是防范很严密,不管怎么样都无法再打听出一丝消息来,不过有一点是确定的,是陛下拦住了祖珽,也是陛下赦免了斛律家的罪。事情难不成就这么了了?大家都是满心疑惑……
高纬望着下方这些人,就像望着棋盘上斗胜的棋子,毫无感情可言。良久,他抬起手道:
“九日前,邺都中开始出现传言,说左相斛律光欲反,这些天,朕一直在观察,而你们,也一直在观望。”
“有些明白人,看得出这是伪周奸计,而另外一些人,急于扫平面前的障碍,因此推波助澜。更有人……”他顿了一下,目光笔直的戳向祖珽一干人,“为报私仇而公器私用……!”
“朕看了好一段日子,众说纷纭,乌烟瘴气……!”他语气中含着掩饰不住的怒气,“这些日子,有些人一直在折腾,弄出点动静来想让朕看见,妄自揣度朕的意思,有人为了争权夺利,行诡谲构陷之事……”
他不屑地嗤笑一声,“……朕说的是谁,你们自己个儿心头都有数,朕就不多此一举的找麻烦挨个点名了……”这下面站着的,几乎是有一个算一个。
皇帝从檐下踏出一步,冷声道:“……你们都想要看看朕的态度,那好,朕便给你们一个态度!”
“……朕不相信数代为国尽忠的斛律氏会反,朕不信斛律家数代子弟为了大齐抛头颅洒热血都是假的。朕不信斛律明月会让祖上的赫赫威名蒙尘。”
斛律家的十数人眼眶一热,拜倒在地。皇帝失望的叹道:“伪周只不过用了一个拙劣的计谋,就险些让朝野动荡,君臣离心。归根结底,都是朝堂内讧犹在,不然,为何会有这样无异于自毁长城的言论?”
他一挥袖,指点下方道:“传朕旨意,斛律光长子、咸阳王世子斛律武都,酒后胡言,非议朕与先帝,按律,废黜世子之位,流放营州。斛律光,汾北接连大胜,朕欲再加封郡公之爵,但教子无方,纵使其惹出大祸,功过相抵,斛律光仍为左相,加封汾州刺史,都督五州兵事。”
“斛律羡,自转入朝中以来,接连参赞宜阳战事、汾北战事、幽州边防,办事稳妥,甚合朕意,加封平阳伯,另赐府邸……,掌将作寺。”
众臣恻然,将作寺如今可以说是大齐最为神秘的所在了,皇帝在漳河边上建了十几座规模宏大的铁器作坊,源源不断的兵甲输入战场和邺城禁军大营。速度之快、效率之高令人瞠目结舌。算是一夜之间成为了重要部门。
没有想到竟落在了斛律羡的头上……众人心中羡慕,暗叹人和人真是不能比。BIqupai.c0m
不过陛下所言,另赐府邸,那就很耐人寻味了。在此之前,斛律羡一直是居住在斛律家传下的祖宅里。陛下此举,是有意将斛律光和斛律羡两兄弟隔开?
“平原王段韶,赐金五百,锦缎千匹,段德操,封平原伯,掌营州防卫。高长恭,加封长乐公,其余立下功勋的将士,待汾北战毕,按照常例多加二成赏赐!”
在这个时期,一个人身上可能同时拥有多个爵位,像段韶,功勋卓著,朝廷总是变着法给他涨工资,最具体最现实的做法就是另外赐爵了。多一个爵位,就多一份俸禄。
这不得而知,他们也没有功夫管,因为皇帝的下一道旨意马上便发出来了,“祖珽、高元海等,皆罚俸一年。祖珽剥去开府仪同三司、银青光禄大夫,降为开城男。高元海……暂停尚书职权,禁足三月,无诏,不得外出。”
郑宇等人的面色悄然沉了一下,将蠢蠢欲动的步子又缩了回去。高元海倒霉了,祖珽却还好端端的,陛下还没有给他们参祖珽一本的机会就已经将判决给下了,无法再借题发挥。运气实在是不好,于是这件事也只能就这么算了……他们总不能不顾正在气头上的陛下,咬死祖珽不放吧?
郑宇虽然很想一举整垮这个老家伙,但暂时也没有办法。祖珽的惩罚看似严重,却没有伤筋动骨,陛下还是存着要大用他的意思,只能等到以后了……
下方这些人有什么样的想法高纬不想知道,他同样也有东西要考量。
都说斛律光权势过重,都说斛律光威望过高,但现在看来,并不是那么一回事。斛律光若真有谋反的资本,怎么会连站出来帮着说几句话的人都寥寥呢?
斛律家有权是真,贵重也是真,但是若说威望甚隆,超过帝王,那是大错特错!持有这种观点的,要么是像祖珽一样和斛律光有很深的恩怨,要么就是贪图斛律光的权威,而推波助澜,故意构陷。
这些日子,高纬冷眼旁观,好似看了一场大戏,将下方这些所谓臣子的嘴脸看了个干干净净,也同样看穿了斛律家名难符实的虚弱本质。
他的本意原本就是想要看看斛律家的力量到底有没有传说中的这样强大,也同样是为往后筹谋,将斛律光调离中枢,为之后的汉化改革做准备。
现在一切都已经达到,那么刚刚拔出的刀便可以收回鞘内了……
但羞刀难入鞘,还得见见血才算见了真章……
午门外,一群人被押在囚车内,库狄士文命禁军解开了锁链,将犯人押入刑场。禁军粗暴的一脚踢在犯人的膝弯上,数十人同时磕在刑场上。有人挣扎着仰起脖颈子,高喊着不服,也有人大呼冤枉。
库狄士文统统都置若罔闻,摆摆手,一队禁军便骑着快马入宫复命。
围观的人群里四处都是猛地吸气的声音。
算上刑台上的,足足有数百人。身上的穿着代表他们来自各种阶层,其中大多数都是富商和平民模样的人,甚至还有几个,身上的官服还没来得及扒下来。
当然,并不是所有人都是伪周那边过来的探子,他们在北齐待了这么些年,有些人早已安家落户,甚至还有些人早早的便谋得了一官半职。
鬓发凌乱,眼神呆滞。还没有反应过来自己为何忽然之间就到了这一步。
围观的百姓对着这些即将人头落地的家伙指指点点。刚才围过来的时候就已经听说了,这些人都是伪周埋伏在邺城的奸细,死不足惜。
边上的女眷们忍不住放声哀哀地哭着,按照大齐律,他们这算得上是里通敌国,要株连三族。家中无论老幼妇孺,都无法幸免。
悲痛的哭声多少也感染了那些当间谍的男人。
一些人的眼底蓦然放空了,后悔吗?后悔,他们在邺城散布谣言的时候原以为会万无一失的。可是,又为什么会忽然到了这一步?他们明明很隐蔽,自觉做事滴水不露、万无一失的呀……
库狄士文冷的就像一块石头,一丝情绪也没有,冷眼看着这些连反抗都没有力气的人,忽然笑了一声。
那一队禁军在宫门前的甬道内下了马,一路奔行到太极殿,跪伏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