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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雪封冻,闪电河在一望无际的雪原之上,静静的,如同冻僵的尸体,有金戈铁马在河面踏过。大兴安岭东南山麓的高原之上,已经满是一片肃杀的景象。
这是一支十分奇怪的队伍,他们打着北齐的黑底旗帜,如洪流一般卷过大雪封冻的草场,其中除却顶盔贯甲的甲骑之外,还有许多背着猎弓,留着古怪发式的牧民。
皮裘皮靴,肘上架着猎鹰,头顶剃光,或者在两鬓留下两撇长发,或者只在脑后留着一根油光光的鼠尾辫子。形象甚为怪异,一股蛮荒气息扑面而来,毫无疑问,这支队伍除了北齐的正规军外,大部分都是契丹、奚、靺鞨等仆从军。在齐国北疆,能指挥的动他们的,毫无疑问只有北齐皇帝钦封的镇北都督高宝宁了。
高宝宁趁突厥重心放在幽州之际,悍然突围,撕开了突厥人的封锁线,一举收复了安州,在突厥人的领地之内横冲直撞。以犁庭扫穴之势动摇了突厥整个东路大军。
便是内部许多人都未曾料到,事情的进展居然回如此顺利,如今,高宝宁接到战报,在高延宗、王峻、杨素、厍狄伏连四面合击之下,突厥贼寇的退走也只是时间问题而已了。但仅仅只是赶走可不行,高延宗、高宝宁都清楚,皇帝陛下要的不仅仅是守土那么简单,他想要的是战争的全面胜利!
因此高延宗和高宝宁不得不暂时达成默契。南路出塞,奋起直追;北路迂回,尽量避开突厥人主力,分出一支兵马兜了一个大圈,截住突厥人的北返之路。马上,突厥十余万的东路军,都将被齐人包围!但战争的复杂性,决定了要完成它,还有很多的工作要做。BIqupai.c0m
“都督。”高颎揭开帘子,一股发霉的馊味传来。这个营帐的陈设很是简陋,完全不像是统领几万大军的都督该待的地方。可高宝宁偏偏就窝在此处,就着一盏暗淡的煤油灯,仔细观阅着军报。烛火的微光下,高宝宁颌下的虬髯黑塌塌一片。
“昭玄,这么晚了,你来此作甚?”高宝宁抬头看了他一眼,很平淡地问候了一句,随即又埋下了头去。
“突厥人正在外面攻营。”高颎说道。事实上这个响动声已经持续了半天了,自他们开始和突厥人正面交锋开始,战争便没有停下过。
高宝宁侧耳听了一会儿,无甚意趣道:“不奇怪,我们断了他们的退路。他们跑到营前闹闹很正常,我以前就听说这个突厥人宫帐军的战力非比寻常的慕名,战力高且不说,耐力同样很好,果不其然,一连打了几天,居然没有半点疲惫之像……”
现在可不是夸奖敌人的时候,高颎一阵无言,提醒道:“他们来势很凶。我们的军士们打了很久,却被都督军令禁锢不得外出野战,士气有些问题……”
“一个将死之人做困兽之斗的时候当然凶,但只怕凶而无力。”高宝宁扫了他一眼,有些不以为然:“你认为他能攻进我们的大营?”
“攻不进。离营二十里,我们的哨骑就发现了他们。”
“那就是,打又打不进来,有什么好担心的,我倒是同情他们。在外面折腾一夜,回去只能啃剩下的羊骨头,你说何苦呢?”高宝宁随手翻了一页。“我很小的时候,我阿爷就告诉过我,不要跟一群快饿死的狼拼命,我深以为然,趁敌虚弱之际再扑上去喝血不是很好吗?”
“都督这个说法,跟陛下说过的一些想法有些类似。”高颎说道。
“哦,陛下说什么了?”高宝宁很有些兴趣,高颎回忆了一番说道,“陛下说……敌退我进、敌进我退、敌驻我扰、敌疲我打,说是叫什么……游击战?”
“这是高句丽的打法,陛下怎会知道?”高宝宁面露异色,说道:“近年来高句丽朝西面扩张,摸了不少地去,我也曾跟他们接触过,深知他们的打法……
“呵,很是无赖,却着实叫人头痛。他们打不过我们,大军一到,统统撤离,大军一退,马上又把旗帜给插上去,从不与我们正面交锋,每次只派出小股的军队在疆界上袭扰试探,偶尔斩几个人头回去计功……”高宝宁面上闪过凶戾之色,“若不是我朝和高句丽有盟约在,我早就兴师讨伐这些蛮夷了!小小虫子,却心比天高,恁地不知死活!什么东西,也敢以正统自居?”
“那又有什么办法,满朝文武都想收拾一下他,不过碍于盟约在,为了国朝大计,才不得不忍气吞声罢了,每次都是警告了事。
“去岁粟末部上晋阳告状,天子便已经对高句丽不满了,这次我大军出塞,听闻高句丽在背后又有动静,这个场子,只能以后再找回来,多说无益,别气坏了身子。”高颎起身准备走人,“那我去巡查一下防备。”
高宝宁瞪大眼睛看着对方:“你要走?”他叹了一口气道:“现在还早,不如与我下一盘棋解解闷。”
“哦,我不会围棋,咱们来现在正流行的桔戏如何?”高宝宁取出一个盒子,木制饼状的棋子,很大,面上还刻着诸如“卒”、“马”之类的字。高颎道:“这不是象棋嘛,据说是陛下所创……”
“哦?你知道?”高宝宁显然更加来劲了。
“未曾与人下过,不过看过人下,其中变化要比围棋简单……”高颎看看天色,沉吟了一会儿,又坐了回去,“好吧,那我便与都督手谈几局也罢。”
高起高落,两人很快都被这紧张的节奏给吸引进去。
“棋有棋理,兵有兵法,天下万物都可以融会贯通,论及一点儿倒还可以,但要以为可以学一物而通百物,就太天真了。
“昭玄你纵然是奇才,在内政之上颇有造诣,不过真的谋篇布局起来,只怕未必及我。”高宝宁步步紧逼。
“高论!”高颎走马吃掉了对方的卒。
高宝宁与高颎个性不同,下棋的手段自然不同,一个只顾着拉开架势,攻城夺地;一个不急不慢,琢磨展布全局。输了两局之后,高颎逐步整理出一些心得出来,之后的棋局便开始占据上风。
高宝宁下得吃力,一局中了之后,棋盘一推,说道:“行了,就到这里了,改日再战。”
高颎面带得意之色,“都督这可算是认输?”
“认输?这怎么能叫认输?”高宝宁一脸不赞同,“我这叫暂避敌锋,以图来日。”
高颎摇头失笑:“都督是宗室子,此举未免有些无赖了。”
“嘿,我算哪门子的宗室子?不过,我倒认为棋跟人生颇有相似之处。只要我不承认,谁敢说我是投子认输?无赖自有无赖的好处。”高宝宁说,忽然,帐外传来嘈杂的声音,高宝宁不悦地问道:“是谁在外面喧哗?”高颎狐疑地看了外面一眼,挑开帘子,有几个军士等在帐外。
“战况如何?”
“死五十二人,伤亡在二百左右,一道营栅被冲开了,但所幸及时补住了缺口。”军士回答道。
高颎皱着眉,回头对高宝宁说:“都督,这个伤亡不算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