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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时分,平原王府,乘着黄昏的最后一抹天光,王府门前等候的人鱼贯而入。在仆人的指引下,一路只往那青墙灰瓦的大堂走去。
一共有五六十人,整个大堂挤的都快塞不下了,有的人没有座位便干脆站着,眼睛还时不时扫向屏风之后,希冀着那个老人快点出现。此刻就算是有美貌婢女服侍,也解脱不了他们焦躁的内心了,而他们毫无疑问,都有一个共同的阵营,那就是“倒祖派”,他们都是在这场朝堂风波之中被具体打击的的人群。
段韶长子和次子出来应对了一番过后,便连忙跑到后宅去请老父,此时段韶正在家里的小池塘边上钓鱼,见到儿子们过来,便拿眼皮子夹了他们一下,无奈地叹息:“看来他们等不及了,哼,事事都靠着老夫,老夫这一把年纪,还得风里雨里的折腾,迟早老命都丢掉……也罢,”他收了鱼竿,将好不容易钓上的鱼儿又给扔回了池塘,“人家既然想见我,那便去见上一见吧……”
“父亲,”段德深犹豫了一下,说道:“他们寻父亲,必然是想请父亲出面,求陛下收回心意,对付祖相,儿看,陛下恐怕决断已下,父亲万万不可去趟这趟浑水。”
“我不去,谁去?那些人都是些没脑子的人,捞钱有一手,其他的便百无一用了。”段韶拢着宽大的袖袍,悠悠说道。或许是真的老了,没晒到太阳,在这七月流火的天气,他居然感觉到身上寒津津的,好似浑身上下都漏着风一样,他又叹息一声,解释道:
“蠢人总是会妄想做出些什么没有希望的事情来,我做惯了他们的主,这个时候不管他们,天知道他们会干些什么。反正……也是跟从前一样,替他们担着,给他们擦屁股。没事,反正我做惯了……”
“可是,父亲……”
“别可是了,还不快跟我走?”段韶踹他一脚,直接往大堂而去。夜色渐渐爬上来,众人等了有一会儿,茶水都换过两次了,太宰还未来,不免心中焦躁。零零碎碎的小声议论便悄悄传播开来,直到两个婢女上前,将后面的屏风给搬开,这才稍稍镇静一点。
段韶其实已经处于半退休的状态,基本就是在家养身体。一副病体硬是撑到现在,也确实很不容易。因此最近两年,大家也确实很少见到他了,段韶又出现在他们面前,他们纷纷跟找到了主心骨一般,纷纷起身作揖,欣喜万分。段韶略略点了点头,然后步入了正题:
“诸位想要说什么,老夫基本也清楚了。你们一大群人求上门来,真是教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你们这可算把老夫架在火架上烤啊……行吧,那么,你们说说怎么办?”
气氛安静了一瞬,一人排众而出,拱拱手道:“大都督,请你为我们做主,祖珽此獠,他是要将六镇连根拔起呀!我辈何辜?他们竟这样三番四次逼迫我等,欺人太甚!只是……只是我们在陛下面前都说不上话,有只有您可以替我们争上一争了!”
“请大都督救我们一救,大恩大德,没齿难忘!”他一个作揖,深深拜了下去。随即,所有人都站起来,朝着段韶拜下去。
直接将了段韶一军。
段德深铁青着脸,一言不发。段韶呵地笑了一声,说道:“祖珽是文官,你们是武官,我朝现在是文武分开,他管不到你们头上。现在他圣眷正隆,你们跟他顶牛,讨不到好。耐心熬吧,当年的杨愔如何?宋钦道如何?崔暹如何?他们不比祖珽凶,不比祖珽狠吗?可他们结果呢?”
“事情未必就到了这一步,你们别想太多了,耐心等着吧。”
杨愔、宋钦道、崔暹,当年都是赫赫有名的汉臣,极力推行汉化,并且打击腐败,取得了不小的政绩。当时,整个东魏都将他们看做是国家的希望、栋梁,可他们的下场却可悲,宋钦道与杨愔一同被诛杀,崔暹被流放到马城服苦役,最终还是六镇勋臣取得了胜利。
段韶的言外之意,也就是安慰一下他们,没准皇帝只是利用一下祖珽,用完过后就把他抹布一样扔了呢?当然,这种安慰也只是安慰而已了,它不是任何保证,没有半点实际意义。
众人面面相觑,而后说道:“他是管不到我们,但他可以直接断我们六镇勋门的根!大都督,如果您都不管我等的话,我们就真的半点办法都没有了。也只能……只能……”后半句话他们不敢说出来。
段韶眼睛眯起,一股杀意悄然溢出,笑道:“只能干什么?造反?冲进宫里去弑君然后再换一个皇帝?”静了半晌,段韶一掌猛拍到桌上,碟子里的水果、糕点全都打翻了,“……你们简直胆大包天、肆无忌惮!你们也不瞅瞅你们自己,你们是那块料吗?!”
段韶几乎要被气得发笑,这帮蠢货,简直死有余辜!
晋阳军队早就已经在皇帝掌中了,斛律光、高宝宁、高长恭、綦连猛、鲜于世荣、皮景和、尉相贵、尉相愿……这些掌控着实权的边疆大将都对皇帝俯首帖耳。
在晋阳,王琳、傅伏、高延宗、慕容俨已经将军权牢牢捏在手里,鲜卑六镇的大勋贵已经向皇帝靠拢了,皇帝亲手栽培的军中新贵也起来了,从里到外都是皇帝的人。这帮家伙居然还想着是不是能造反?
简直比猪还蠢!!
“大都督误会!我们绝非此意,我们没有这个胆子。”
段韶真被气着了,一怒之下血气冲恼,额上的血管暴起。
他大口喘着气,好不容易镇定下来,说道:“我马上入宫去见陛下……”
于是人人便又面露喜色,谁料段韶忽然一手指着他们,咬着牙说道:
“但是你们,现在都给我滚!”
……
……
“父亲,您真的要现在入宫面圣?”
段府门前,马车已经准备好。段韶不顾段德深的劝阻,自顾自上了马车,“我不去谁去呢,现在也只有我,能救一救这群蠢货了,他们是我的老部下,我不能看着他们去送死……”段韶回忆起刚才的那一幕,又是生气又是难过,望着完全黑掉的天际,呐呐说道:???.biQuPai.coM
“当年一起出生入死的老兄弟,怎么就都变成了这个样子?”
这叹息似乎飘散在温柔的夜风中。
段德深看见父亲的眼眶里有泪水在打着转儿,俄顷,烛花一般落在衣襟上。段德深哑然,在他的印象里,父亲从未这样过,那么无力。
父亲是真的心凉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