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先君”,鲁公一愣,随后不知回忆起什么,狼狈的脸上满是悲愤之色,双拳紧握,几乎不能自持。
夏谕见此,让孟贲将其请出门外,鲁公几次欲言又止,夏谕皆视而不见。
动乱已起,三桓嫡系子弟和鲁公没什么好说的。
又见一旁的孔子神思不属,显然是担忧鲁公,夏谕顿时笑语道:“夫子不必紧张,我已准备好汤浴衣食为君上洗尘。”
听到这,孔子松了一口气。能平安保全性命就好,只要顺利逃到齐国,有鲁公的招牌与齐鲁盟国的大义在,借齐、晋之力,重回鲁国未尝没有可能。
夏谕大致能猜到孔子的小九九,但他却没有孔子那么乐观。
齐侯盟鲁,更多的是盟鲁国的实力,鲁君的名位与之相比没那么重要。国家军政钱粮俱为三桓所掌,姬稠孤身至齐,最有可能被齐国软禁,作为拿捏鲁国的筹码。
至于齐侯人格高尚,全力送姬稠归国继位?齐国连年征战,能出动多少兵马钱粮?
拉倒吧。
孔子随鲁公至齐,是赵衰之于晋文,还是双双客死异乡?
前路崎岖,祸福难料啊!
想罢,夏谕又见孔子来时未带女眷,思索后又道:“夫子在都中的妻女,我已修书托兄长与阿母看顾。鲁国乃礼仪君子之国,向来祸不及女眷,夫子勿虑也。”
听到这话,孔子当即感激的站起身,俯身一礼。
夏谕赶忙起身,将其扶起:“此去齐国,恐为齐侯所…罢了。山高路远,望夫子珍重。”
孔子默然不语,默默点头。
二人再次落座,却是久久无言。
最后还是孔子轻叹一声,再次起身一稽礼,而后头也不回的追随鲁公而去。
夏谕坐于席上,坦然受之,看着孔子远去的背影,声音幽幽:
“时过境迁,昔日亦师亦友,阔论天下,连日不绝;如今道不同,闲语问候,半句亦嫌多啊……”
… …
有了夏谕的放行命令,孔子与鲁公一行人在子路的援引下出了汶阳城,一路向北,驱车往齐国而去。
时值六月,到了收夏粮的时候。只见郊野之间道路平整,两侧田地遍植豆麦,多有汶上乡民与乡兵乡吏俯首田亩之间,鳏寡白首、黄发总角往来输送午食,精神面貌良好,一派怡然自得的丰收场景。
窥一斑而知全豹,乡野之民尚且如此,都邑国人定然也是安居乐业,想到这些,孔子不由得对着弟子感叹道:
“文王之治岐也,耕者九一,仕者世禄,关市讥而不征,择梁无禁,罪人不 老而无妻为鳏,老而无夫为寡,老而无子为独,幼而无父为孤。此四者,天下之穷民而无告者。文王发政施仁,必先斯四者。”
“今观孟子治汶上,宽减刑赋,吏民相安,所见安居乐业,养生丧死无憾,王道之始也。”
汶上一路所见,这不正是他梦寐以求的王道乐土吗?
护送孔子一行人的子路闻言拉稳缰绳,想起这几年汶上的变化,也是慨叹道:“孟子初至汶上,各乡饱受兵灾寇乱,国野户口凋零,三不存一,田亩荒废无数,几成死水之局。”
有弟子当即问道:“如此困局,孟子何解?”
“引荣氏为助、徒木取信于民、减免农赋与民生息、资粮货徐建城郭、纳野民于大泽、劝课农桑、鼓励商贾、编户……”
“如今,汶上户口丰盛,民皆蔚然,已然大治 !”
说到最后,子路脸上已满是敬佩之色:“以我观之,孟子安民之术,虽古贤人亦不过如此!”
听完这些话,孔子再叹一声,面色颇为复杂。至于听了许久的诸多孔门弟子则是感叹道:“孟子大贤!汶上可称王道乐土也!”
更因为孟子助他们脱困鲁国,众弟子自觉劫后余生,前途一片光明,皆不吝赞美之词。
在一片溢美之词中,唯有一梳着总角的儿童忧虑道:“孟子毕竟是三桓嫡系,放我等过境入齐,季氏能不追究?”
“季氏兵徒若至,夫子和君上可以一走了之,可孟子基业家小皆在汶上,避无可避。孟子仁德,感义活我,诸位若是就这般轻飘飘的走了,情何以堪?”
“回虽年幼无才,思不得良策助孟子济困,但也愿与孟子一同担责!”
童声稚嫩,却如一道惊雷般掷地有声,众多孔门弟子后知后觉,思及利弊,明悟之后顿感羞愧不已。
驾车的子路放缓了车速,扫了一眼出言之人的稚嫩童颜,而后看向孔子疑惑道:“这是?”
孔子轻抚短须,看着颜回感慨一声:“贤哉!回也!”
这个孩童正是颜回,其父颜路。颜氏乃孔子母族,颜家虽没落已久,但有这层关系在,颜路早早拜了孔子为老师。此番奔齐,颜路与其子颜回一同随侍孔子。
只是颜回毕竟年龄太小,众人不可能依着他将其留在汶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