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已经回来了。
林筠儿没有想到的是,他居然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去而复返。
更没想到的是,他来到她的身后时,居然没有一点声音。
如果此时这个人从背后捅了她一刀,她都完全无法察觉,有人的轻功竟能妙到如此地步,也是她闻所未闻之事。
谢语霖连看都没往草垛里看上一眼,他只是兀自笑着,又推着林筠儿走远了些,“好姐姐,你就喝吧,水里没毒。”
林筠儿也不再回头瞟向那个位置,只是有些上火,他就这么过来,坏了她的事。
谢语霖早就察觉到她的杀气,只是明朗的一笑,打趣道,“林姐姐就这么不喜欢搭个伴儿么?这一路上要是无人相伴,该有多无趣啊。”
他自是指的草下君子与树上友人,他不出手,一是因为他从不杀人,二也是因为图一好玩,被人跟踪着总是比没人搭理要好玩得多。
“要是每个伴儿都能像谢公子一般光明磊落,那倒是有趣,只是可惜,这世上可无人能及得上谢公子的万分之一。”
“林姐姐是在夸我?”
谢语霖的脸上又露出了那种稚童般的笑容,像一个得到了糖果的孩子。
林筠儿不回什么话,她只是静静地看着,她在猜想,他究竟是什么人。
虽然她早已想到了一个人,可是这个想法,很快又被她否决了。
算无遗策,南梅北林。
能在她之上的,便只有梅花折子。
可是,她十五岁以北林成名,在江湖中已有十年之久,而南梅,比她成名更早,早很多。
这个少年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总不可能是他。
她原以为,身处寒山已经超然物外看透一切,却不曾想,世代更迭,永远都有着那人外的人,天外的天。
看着谢语霖倚在树边坐下,长袖微拂,从腰间取出了一支翠玉竹笛。
一阵清脆的笛声扬起,笛音婉转飘渺,不绝如缕,又如松涛阵阵,万壑风生,听起来让人顿觉心旷神怡。
她知道,他现在吹的是治愈之声。
只不过,曲风突变,听起来如阴风飒飒,似千万只白骨利爪自面前抓扑而来,让人不觉向后退了几步。
她还没事,只不过是因为这笛声并不是吹给她听的。
不远处,草丛里走出来一个人,树上也跌下了一个人,两个人双目无神,漫无目的地在原地打着转儿,不知道在寻找些什么。
笛声戛然而止,可是那两个人,依旧蹒跚摸索着,在那片方寸之地打着圈儿走来走去。
“一叶障目。”
林筠儿当下凝眉,她知道谢语霖所吹笛音是幻阵的一种,传入人耳会让他们产生幻觉,仿佛已置身于另一处天地。
可事实上,却只是被一叶障目,鬼打墙般找不到出路。
音律所设幻阵有很多种,有化成人形布阵攻击的,有化成异象束锁人身的,而他的这一种,是最没有攻击性的一种,只是将人困住片刻,却不会伤人分毫。
幻音摄魂,本就是诸类武学中所罕见的偏门功夫。
这也难怪,昨日他们不管如何试探,也瞧不出谢语霖的路数。
“林姐姐既然不喜欢他们,那我就不让他们跟着了。”
谢语霖说着,像是一个孩子在得意地炫耀着自己手中的糖果。
“谢公子既是有如此不传之技,为什么不只身前去,却要跟着我?”
林筠儿对眼前的人丝毫不敢松懈,他越是看起来毫无威胁,她就越是警惕。
“说出来不怕你笑话,因为看到顾大哥和你,感觉特别亲切,总是能让我想起当年的哥哥和嫂子,若他们还能像你们这般……”
谢语霖抿起嘴来,不再说下去了,他那温暖明亮的眼神中又逐渐露出了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清冷。
“凌云山庄的庄主?”
林筠儿在仔细瞧着他,她不能放过谢语霖脸上任何一个微妙的变化。
她知道,只有在提及他真正在乎的人时,她才能找到一丝能够看懂这个人的破绽。
“是……郎情妾意,天作之合。”他看到林筠儿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便又淡淡笑了起来,他知道,如果不是为了观察他,她断然不会去多看他一眼的,他笑起来的时候,春水也跟着初融,“巧了,他们膝下有一独子,名唤少卿,如今倒也是三岁有余了,这孩子天资聪颖,只是性情过于清高顽劣,我在想着你腹中的孩子如若是生出来,兴许他们俩还能成一桩美事。”
林筠儿看着他,面无表情。
很显然,他说的话,她一个字都不信。
看着她冷眼相对的表情,谢语霖无奈撅起了嘴,
“好吧,跟你说实话吧。
你我都是为了阴阳镜而来,你知道它的位置,却已无力取出,而我又恰好知道如何取出,只不过仍需借你一臂之力。
我跟着你,只是为了确保万无一失。
这样听起来,是不是心里好受了些?”
“各取所需,公平合理。”
林筠儿与谢语霖相视一笑,两个人,都笑得像两只狡黠的老狐狸。
只不过,谢语霖的笑,却是强颜欢笑。
他既知道如何取出阴阳镜,也知道阴阳镜的大致方位,对她说不知道,不过是为了让她安心,随便找的一个理由罢了。
他跟着她,也不过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他在心里兀自嘀咕着,女人啊女人,还真是麻烦,生性多疑,万般难缠。
你越是跟她说肺腑之言,她却偏偏不信,而这种非得承认自己是别有用心的假话,却更能让她放心。
此时,他倒是无比想念顾承风了。
他们俩之间,什么话都不必多做解释。
只是简单的一个对视,就能让顾承风放心把她交托给自己。
这天底下,恐怕也只有他们男人之间,才能懂这样的默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