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这并不能成为他没有脸孔的理由。
他甚至想过,虽然顾承风这些年来已再没回过寒山,可他毕竟还是寒山的人。
寒山的规矩,他也知道。
会不会,终有一,他也要与一人一搏高下,只留一人。
寒山双子,一刀一剑。
这个影子,也恰好是用剑之人。
每次想到这里,他就不再去想了。
无论那人作何打算,他能做的,就是听从,听从,没有任何理由的听从。
金针钉入墙中不足半分,用手轻轻一碰就会坠落,在墙上不留一丝痕迹,然而在没人碰触之时却能稳如泰山扎在墙边。
再看金针破窗而入的地方,即使不是一排针孔,也至少应是个针孔大的小洞,可是不管怎样精细的工匠去寻查,都完全找不到那个小洞所在之处,好像从未有东西经过这里。
这样的点针暗器手法,虚实交错,柔中带刚,是最难练就的。
而能练就成的人,一定是个中高手。
金针的排布只为传达一个暗号,在这偌大的饮风阁中,隔墙即是耳。
已有太多只能看,不能听的东西,看过后,也同样的不能留下痕迹。
顾影看到这一排金针,就知道,那人已经在等着他了。
他,回来了。
顾影心中一时不知算是欢喜还是忧虑,想见,不敢见,却又不得不见。
百般心绪凝结成丝,绕丝成茧,又被一根一根地抽了出来,重新拧成结。
他已经不知不觉间用手轻抚着脖子上挂着的那一抹朱红,一寸红上那条用青藤枝编织的链条还有些泛着嫩青,带着淡淡的泥土清香。
而他前的那株彼岸花图腾,也像是沉睡下去了一般,静静地印在那里。
毒,已是化去了大半。
所以现在仍旧让他心神难定的,便不能再以中毒扰神为借口,而是,而是那不知不觉不早不晚不能不该出现的人。
转眼已是子时,长夜漫漫,顾影一个人,在一间小院的门外徘徊又徘徊,犹豫着到底要不要进去。
他抬头看着石壁上的题字。
——一抔霜。
他的心绪也跟着黯然了下来。
放眼整个饮风阁中,到处都布满了暗哨,可唯独这里,是不同寻常的清幽。
这个地方,是从不会有闲杂人等进来打搅的,甚至连顾承风自己,都很少会过来。
至于他,小时候曾想来,可是这个地方,对他与寻常人并无差别,同样都是地。
一抔霜,满庭芳。
小院虽名为一抔霜,而里面却是栽满了稀世罕见的奇花异草,仅是那抄手游廊的一角,就足矣盘下渝州城最繁盛的一条街道。
这里,是林筠儿的藏剑阁。
她的随佩剑,名唤风霜劫。
当年林筠儿香陨渝州之时,谢语霖就将风霜劫留在了渝州,那个她与顾承风曾相约倚楼听风雨,把酒话桑麻的闲散之地。
后来,顾承风回到了这个地方,以风霜劫的剑冢为基,建起了一座饮风阁,从而将它藏在了这一处闹中取静的小院。
顾影在犹豫着,因为他不能确定暗号中的意思,父亲为何要让自己来这个地方找他。
这曾是他没有资格踏足的地方,就算是无殇,也几乎从未来过,所有的花草也均由顾承风亲自打理,一人独捧一抔霜。
而那青纱帐中,烛影晃动。
此时,那串银铃般的欢笑声却是无比真实的。
是她的声音,他一听就识得。
她不过才来渝州城半,为什么听那屋内的欢声笑语,那两人像是早已相识了大半辈子。
这个地方,今夜,难道父亲要将一抔霜赠与她小憩么?
不知为什么,他的心里泛起一阵酸涩,从未有过的酸涩,那般浓烈,不由自己。
即使以前父亲对堂昭钰等人都比对自己要亲切得许多,他也未曾真正在意过。
可是这一次,他却觉得自己像个局外人,像个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不合时宜的人。
所以他犹豫了,犹豫着要不要进去。
里面的闹,此时不属于他,以后也不会。
他抬头望月,可是月已被浮云遮蔽,徒留一片浩然长空。
他一时间竟有些茫然,不知该看向哪里才好,只是痴痴地抬着头,看着眼前的一片晕黑。
假装,是在看着些什么吧,这样才不甚于太过尴尬。
“茶已凉了,你还不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