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头张垂下了头,他没收到信,他却没去。
而他,是最不应该不去的人。
萧夫人刀剑冢重现于世,铸刀秘术再现人间,这本就是所有的铸器师心向往之的地方,如鬼头张这样的铸器痴人居然不去。
“这个老色胚,当年信誓旦旦是定要去一探究竟的,可就在出发的前一夜,收到了他小师妹的飞鸽传书,立马抛下所有的一切,奔赴旧情人那去了。人都说鬼头张是匠痴,可谁知这些身外之物跟女人比起来,又算得是什么呢。”菩提子嘴上虽然不饶人,可他看着鬼头张的眼神分明是温和的,赞赏的,钦佩的。
“往事不要再提。”
鬼头张似是特别不愿提起有关萧小妹的一切,不管是他说,还是别人说。
菩提子笑着,四下环望了一圈,悄然说道,“那次,去了酆都的人都是被梅花折子筛选好了的。他们死的死,伤的伤,没有一个人能够全身而退。只有一人,却安然无恙地离开了酆都。”
“谢语霖。”没有任何犹豫的,顾影脱口便说出了这个名字,他在琢磨这个人,已经很久了,“你们怀疑,他是梅花折子?”
“也许,梅花折子虽有恩于我,可我也确实从未见过他的真面目。如今风波四起,赤髓之祸已避无可避。只有找到这个人,找到这个人才有可能……”菩提子眼周的黑圈黯淡了下去,“顾阁主与他的交情,一定不会去找他的,可你却会,一定会。”
顾影不再看他们了,却又抬头看向了那个在看月亮的黑衣人。
是,他一定会。
不管是为了林筠儿的死也好,为了顾承风也罢,更甚是为了这把刀,他也非去不可。
更何况,在他对顾承风猜测那吹笛人是谢语霖的时候,他们的反应那般奇怪,他早有打算独自去把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弄清楚。
可能了却了这件事,这天下就再没什么事能够让他非得苟且活着受罪了吧。
“你是不是,想知道那人是谁?他为什么,会听我的话?”菩提子也朝着他看的方向望去,目光落在了那个戴着斗笠的人身上。
“是。”
“他叫……孙雷。”
“哪个孙雷?”
“就是你所想的那个孙雷。”
“孙仲的儿子?”听到这个名字时,他的头猛地抬了起来,他的反应看起来像是突然被雷劈了一下。
“当年黑乔帮事变,孙雷被他老子扔下了悬崖,是顾阁主亲涉险地将这快断了气的娃娃带回来请我救治。可惜他的伤太重了,是个人,都不可能活下去的。”
“可他还活着。”
他记得,江湖人的口中,十年前那场变故,孙仲是叛徒,他的儿子也是死有余辜,为什么顾承风要这么千方百计地去救他?
“要救活他,就只能以蛊续命,如今他的这副皮囊,早就是个塞满蛊虫的器皿而已,见不得光,只能在暗无天日的地方苟且活着。”
顾影看着那个身影,眼神也跟着黯淡了下来,他此时不知道该是怎样的一种心情,是同情怜悯这样一种遭遇?是惺惺相惜终于有和他一样痛苦的人?是该庆幸原来这世上远有比他还要凄惨百倍的人?
至少,他还是他。
而那个人,究竟还算不算是个人呢?
“所以,他听你的话?”他在想着,菩提子能越过顾承风,让这个影子来给他带话。
“不,他还是他,他只听自己的话。”菩提子捻着胡子笑了,“从他要活着的那一刻起,都是他自己的选择,他愿意帮我,只因他也想帮顾阁主一把。”
“他这样活着,是为了什么?”
“与你一样。”
菩提子笑得很勉强,对这两个人,他同样也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怜悯。
那人之所以选择活着,是为了有朝一日,能替顾承风去死,这一点,顾影又岂非同样如此?
戴斗笠的影子没入黑暗中,他走得时候悄无声息,也许他是希望自己死的时候,也能如此安静,无人叨扰。
砧板上的锤击声已经消失,炉子中的火也已息了,火苗上幽绿的光泽也慢慢褪去。
鬼头张青筋凸起的双手捧起了那把看似平平无奇的刀,无名的刀。
“少阁主,你的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