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时候,命可比银子重要。
不该说的话,已经自以为聪明的说了,能活着就不错,还有几钱银子赚,这已经是天底下最划算的买卖。
如果还是贪心不足,那他会怎样也就不言而喻。
掌柜的却是勉为其难地苦笑,生意人毕竟是生意人,比你有钱的人也一定比你聪明,胡不得算的账的确比他精明得多。
只是,胡不得又将这十两银子从袖中掏了出来,放到桌上,“这些钱,留下给他买酒喝。”
听闻这句话,掌柜才放下心来去摸这桌上的银子,摇头叹道,“唉,同人不同命啊,只愿我来世也能托生个酒鬼,各路神仙都上赶着出银子供着哟。”
胡不得却没再理会他,而是径直走出门去,走到那个老酒鬼枕睡的草垛子旁,坐下。
老酒鬼酣然而眠,丝毫没有在意身旁多出来的人。
身旁的人也没有想去打扰他,只是静静地坐着,等着他春酣初醒。
一个睡着,一个坐着。
两个人保持这样,互相僵持了足有三个时辰。
他当然知道,老酒鬼根本就没有睡着。
只是他们两个就这样耗着,看看谁的定力更强,谁的耐心更足。
如果胡不得早先得知这老酒鬼究竟是什么人,他一定不会这么自讨没趣到去跟这人比耐力。
可是他并不知道,所以,才想要去试上一试。
他原以为,像他自己这样的人,沉寂隐忍了二十多年,他早已习惯了等待。
等一个人,他还是不会输的。
可是,他已等不及了。
因为好像只要他不开口,这老酒鬼就像是睡死了一般,永远不会醒来。
可是,他还有别的事要做。
“受人之托,特来此地给前辈送上一样故人之物。”
他说着,已从身上取出一样东西,轻轻地放到老酒鬼的手里。
在他身边,那个本已是像死人一样的人,碰触到那个东西的一瞬间,眼睛突然噌的睁开,瞪得像是两颗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一样。
这样的神情,比他当初见到疯子七身上的那块墨玉还要激动百倍。
可他依旧一言不发,只是睁大了眼睛盯着胡不得,别人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活见了鬼。
“主人托我带句话给前辈,斯人已矣,你又何必固守这荒山?”胡不得的嘴角终于露出了一丝得意的笑,现在已经有人,的确比他还要坐不住了。
老酒鬼紧紧握着手中的东西,他的眼中流露出数不尽的痛苦。
“看来主人猜的没错,你确实是我们要找的人。如此我便可放心,物归原主。”
老酒鬼本来因充满血丝而通红的双眼又渐渐黯淡了下去,本来激动不已的心也又很快沉静了下来。
这么多年,他原本以为自己早已释怀,可这记忆偏偏潮涌而来的时候,他还是控制不住自己。
幸好,他已在这么多年不断的折磨中,懂得应该怎样很快地再去忘却。
他慢慢地将手中的东西揣进袖中,长长地阖了阖眼,蹙眉轻叹。
“他想要什么?”
他很少说话,几乎从不说话。
这些年来,纵然被人嘲弄践踏,视若过街之鼠,他也从未说过一句话。
他以为,自己可以永远都不必说话了。
可是这些日子,却有两个人,硬生生是逼着他说了两句话。
“其实,也没有什么。只是想请前辈,能够多多关照少阁主。”
说这句话的时候,胡不得实在是觉得自己有些多此一举了。
而托他办这件事的人,也着实是多此一举了。
在刚刚与店掌柜的交谈中,他就已得知顾影与这人的交情匪浅,即便他们不说,这个人也会去关照他的。
只是,交代的事,就得办,他不能擅作主张,替那人做决定。
“主人还说……”胡不得仔细想了想,那句话是怎么说的来着,他不解其中意思,只得原模原样将话照搬了来,“凯风自南,吹彼棘心。我不明白,只是我想,前辈应该是明白的。”
听到这话,老酒鬼却不由得笑出了声,可是他眼中的悲恸却像是冻结了整个天地。
凯风自南,吹彼棘心。棘心夭夭,母氏劬劳。
一个人想要对另一个人的好,也是可以转嫁到她儿子身上的么?
这样不讲道理的说辞,也就只有同样不讲道理的无殇,才能说得出来。
老酒鬼不再说话了,只是默然点了点头,他的手颤颤巍巍去摸身旁的酒坛,却发现那里早已空空如也。
“如此,在下便告辞了。”
胡不得走得也很急,他还有更要紧的事情。
草垛边,徒留着一个人,呆呆地看着手中的木簪。
只是这一切,都早已看在另一个人的眼里。